又过了几天,赵济世的手又动了几下,随即嘴唇也动了动。王晓丽赶紧用小勺舀了点水,慢慢地放到他嘴边,他竟然略微张开了嘴,王晓丽把水一点一点的喂着他。这是他十多天来第一次主动的咽东西。他的鼻子里插着往里打饭的管子,限制了他的说话。这些天来,都是王晓丽把弄成粥一样的饭,用注射器一管一管通过这根管子给他喂饭。看到他能喝点水了,王晓丽高兴地又流下了眼泪。

  赵济世终于醒过来了,王晓丽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她也已经十多天没跟家里联系了,以前,只要厂子忙,她也是半月二十天的才回家一趟,而这次,她却担心家里人这么久没见她回家而为她担心。

  王晓丽找了家浴池,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来到了病房。赵济世围着眼睛的绷带还没有拆,但他已经能够说话了,只是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模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说的什么。

  王晓丽把姐姐叫到走廊里,轻轻地说:“姐,如今济世也脱离危险了,我也十几天没回家了,我怕家里担心我,我先回家看看。”她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塞到姐姐手里接着说,“这是几百块钱,济世想吃啥给他买点。”

  姐姐推让着说:“晓丽,这么多天你一直守在这儿,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我们全家还有济世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快拿着。”

  “姐,这是我的心意。济世能好起来,是我,是我们大家的福气。你就别,别让了。”王晓丽一边流着泪一边说着。

  姐姐看到她流泪,自己也心酸地流泪了,赶紧把她揽在怀里说:“真是个好妹子。好妹子,我收下,咱都别哭了,让济世知道你哭,他也会难受的。”

  王晓丽来到赵济世身边,付下身子说:“济世,我回泉城老家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好好吃饭,好快点好起来啊。”

  赵济世点着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好。”

  王晓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王晓丽到泉城车站下车后,先到一家副食店,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烟。她把烟藏到挎包里,回到了厂子。当她打听到厂长就在办公室时,径直往厂长的办公室走去。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她犹犹豫豫地敲了门,惴惴不安走了进去。

  厂长正在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他撩了一下眼皮,一边看报纸一边说:“回来了。”

  “回来了。”王晓丽慢慢走到办公桌跟前,拿出那条烟轻轻地递给厂长说,“厂长,这是给您买的。”

  厂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烟,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买这个干么。”

  王晓丽使劲咽了几口吐沫,诚惶诚恐地说:“厂长,我还有事要求您。”

  “啥事,说吧。”厂长看着她说。

  “我,我,我想再请几天假。反正这段时间,厂子里也不忙,等忙了,我,我多加班就是了,保证误不了事。”王晓丽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你到底什么事啊,一个女娃,整天跑出去,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啊。”厂长厉声说道。

  王晓丽被吓得一哆嗦,抬眼看了一下这个跟父亲差不多年纪的老厂长,眼里含着泪说:“厂长,我说了,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你说吧。”

  “我的一个朋友受伤了,我,我得去照顾他。”她红着脸说。

  “朋友?什么朋友?”厂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道。

  “这个,这个。厂长,我,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希望,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她一下跪下来接着说,“厂长,求求你了。如果家里来人找我,你就说我出发了。我保证不会出事的,厂长。”

  老厂长看着眼前这位跪在地上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的职工,赶紧走上去搀起来说:“晓丽,你站起来说。我跟你父亲是多年的老职工了,你在这里上班,我得对你的老爹负责啊,你说是吧。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放心让你走呢。”

  当王晓丽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后,老厂长点着头说:“奥。赵济世的事,我也听到一些传闻。你说这个人也是,放着省厅的处长不干非得搞什么酿酒。不过,这些事你父母知道吗。”

  “这就是我请您给我保密的理由。我想过段时间再跟他们说。”王晓丽低头弄着衣角说。

  “你呀。你这孩子呀。”厂长走到办公桌旁边拿过纸和笔来,递到她手里说,“你把地址写清楚了,万一有什么急事,我好给你拍电报。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哦。”

  王晓丽上班这几年,她除了每月给娘几十块钱,自己也存了点。她把钱全取出来后,买了点好吃的,就回家了。回到家,见家里一切正常,娘也没有什么顾虑和疑问,她就放心了。

  母亲见到她,看了半天,不解地问:“这才几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病了。”说完,上前摸摸头,又摸摸手,前后左右地看了好几遍。

  “是吗。”王晓丽笑着,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可能是这几天厂子里忙,加班加的。”

  娘见女儿的精气神还行,也不像长病的,就放心了。

  第二天,王晓丽像往常一样,跟娘说了声要回厂子上班,就又走了。

  王晓丽坐在开往高苑县的公共汽车上,她这才感到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满头裹着纱布,右胳膊右腿打着石膏的赵济世,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胳膊、他的腿到底怎么样了。万一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他的脸毁容了,他的胳膊腿不能动了,他完全没有以前的样子了,我还喜欢他,爱他吗?跟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过,我愿意吗,我会心甘情愿吗,我会幸福吗,我追求的就是这些吗。我的父母、我的亲戚朋友、我的同学、我一块长大的姐妹们会怎么看啊。他的父母,哥哥、嫂子,姐姐能照顾他一辈子吗,如果没有了这些人的照顾,他怎么办,他怎么生活啊,他怎么生存下去啊。

  王晓丽在不知不觉地迷惘中下了车,她独自行走在狂野中那泥泞的田间小路上,突然,从旁边的玉米地里钻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只见他挥舞着菜刀向她扑来。她撒开腿使劲的往前跑去,跑着跑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挡在了她的前面,从他的体型和举止行为上看像是赵济世,但他的脸变成了令人恐怖的模样。她转身往棉花地里跑去,跑着跑着掉进了犹如万丈深渊的枯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