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几个人相继过去坐到餐桌边。【】阿紫陆续将菜端上来,边端边含笑说:“军哥,叔叔说,以后天天都照着你的口味做。”

  魏莹坐上前,挨个菜扫了一遍,瞧着阿兰阿紫陆续端上桌的,便撅起了嘴,“爸爸,你太偏心了,干嘛都要照着哥的口味做?这个家里又不是哥一个人?”她一推碗筷,眼白一翻,赌气嘟囔道,“我不吃了,没一个我爱吃的。”

  魏达成手里的筷子停下,沉着脸盯着魏莹,面有不悦地,“你不是嚷嚷要减肥么?何况,中午你吃的不少,晚上,差这么一顿也无妨。”

  “谁说我要减肥的?”魏莹不服气地扯起脖子,丝毫没有看明白情势,“何况,我即使要减肥,也不是要在这顿,现在,”她大声的带着情绪地扬高了音调,“我要增肥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家不要吃这个白切鸡,不要吃这个鳕鱼,不要吃这个烧鹅统统都不能吃。”

  魏达成撂了筷子,那筷子撂的又大声又响亮,连桌子都颤了一颤,他薄怒地:“不想吃马上上楼,别在这影响我的食欲。”

  魏莹愕然收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父亲是这么大的反应,更不相信父亲会用这种口气斥责她。从小到大,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委屈加受了伤的自尊让她立即红了眼圈。

  “干嘛?”她颤颤巍巍的叫,她还要再往下说,脚下被陈建生踢了一下。陈建生没拿捏好力度,踢得有些重,她被踢得疼了,更懊恼的的是来自魏达成的态度,让她受了伤。她一下子也火了,冲着陈建生直着脖子吼起来,“干嘛踢我?”她委屈极了,嘴唇嘟的高高的,眼泪挂到了睫毛上,“本来就是嘛,我说的不对么?这么多年,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是私生女,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终于名正言顺姓魏了?我看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倒真该去查查,看我是不是魏家的亲生女儿呢!这么不喜欢我,当初干嘛生我出来?”她越说越口没遮拦地,“干嘛冲我发火,难道是我派人想杀他的么?不是虚惊一场么?人不是没事么?干嘛弄的好像天掉下来了一样,至于么?”

  魏达成气的脸都白了。他怒吼一声,“如果你不是姓魏的,我会真的以为是你派的人,他是你哥哥,怎么他有事,你会很高兴么?你不愿意姓魏,你大可以姓别人的姓。”他将碗重重一磕,怒形于色地骂道:“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我真怀疑你血液里的基因,滚到楼上去。”

  “滚就滚。”魏莹也把碗一磕,踢开凳子。她抹了把脸,眼泪抹的满脸都是。她甩着膀子,像只受了伤的袋鼠,脖颈僵硬着,愤愤不平地往楼上就走。

  陈建生慌忙放下手中碗筷,不迭地说:“爸,没事,没事,你别生她的气,她小不懂事,我去说说她,”他一流跑地跟上了楼。

  张萍始终没有说话,沉着脸端着碗筷吃着饭,煲了一个下午的汤,她第一次没有主动给魏达成舀过去。是了,他现在不需要喝汤,他现在满心里都是他儿子的事,不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他应该都吃不出味道了。

  她心里有火气涌上来,跟着是那种无法言表的怨怼和悲愤情绪。“你不愿意姓魏,你大可以姓别人的姓。”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了,她对他精心伺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一点的问题。好不容易有了名分,可是,她才欢喜没两天呢?这两天的报纸,她知道,魏达成看进去了,也动了心思了。现在,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魏军身上了,怎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呢!“如果你不是姓魏的,我会真的以为是你派的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姓魏的,就一定心有不轨么?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桌上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蒋世通,心里又涌上些复杂的情绪,他就不知道,说这种话的时候,桌上还有一个不是姓魏的么?他怎么就能说出这么一席话呢?

  “我真怀疑你血液里的基因——”她无法控制内心里的悲切,注视着儿子,心里酸酸楚楚的。她主动舀了一碗汤,递过去,“瞧你的脸色,昨晚又睡得晚,整日都在实验室里面,你也该多晒些太阳呢!”

  蒋世通接过她手里汤碗,抬眼瞧了她一眼。他的表情很古怪,眼光里浮动着某种复杂的东西。

  张萍没有注意,她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她没法不转移,因为魏军的手机响了。她不再说话,大家也都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房间里静悄悄的。电话那端,一个娇滴滴的女性声音顺着听筒传到了每个人的听觉里。“你怎么还没来啊?我饭都做好了。”

  魏军一怔,“哎呦,我忘了,”他说:“今天不过去了。”

  对方依然撒着娇的,“不行,人家今天特意下的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忙了一个下午,你到临头说不来就不来了。你什么意思吗?”

  他好言相慰地,“我真有事,改天,我一定过去。”

  “不行,”对方坚持地,“我一定要让你过来。你不过来,我,我就不吃饭。”

  “……。”

  “你不来不行。”

  他权衡着,抬眼正看着父亲正瞧着自己。那目光充满了关切和歉疚,这样的眼光令他为刚刚那几句讥讽而歉疚起来。到底,他还是自己的父亲呢,难道,他希望父亲孤独终老么?他的忍耐力立即就没了踪影,“做好你自己吃吧!实在找不着人陪,你就到大街上拉一个。”他撂了电话。

  魏达成注视着儿子,有好久,他都无法把目光从儿子的脸上转开。到底是基因使然,这个儿子身上实在有与他太相同的特质了,连拿筷子的的姿势,吃饭时候的表情都像,即使说话的语气也像呢!

  什么时候这么像的?他都不曾注意过,这么一注意,简直就是像极了。他一时心怀激荡,情不自禁地伸筷子夹了菜送到对方盘子里,口气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温和。“吃块**!老杨从家里拿过来的,正经土鸡。”

  “我吃饱了。”蒋世通突然站了起来,“你们吃吧!”他擦擦嘴巴,将餐巾纸揉皱成一团,丢在了桌子上,谁也没看,生硬地挺直了腰,离开餐桌上了楼。

  在楼上,遇到陈建生,刚从房间里出来。“哥,你吃完了?”陈建生看看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蒋世通面无表情往自己房间走。陈建生跟着他一路过来,一直跟着他进了房间。将门关上,四下看看,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一样,不拘小节地坐到沙发上,拍拍沙发靠背,再拍拍靠垫,感触颇多地说:“还是哥这房间舒服!自由,好像空气都多了些,真要出了这间房子,哪哪都不自在,好像上了夹板一样。”

  蒋世通坐到书桌前,拿起手机,表情冷淡地,“那么不舒服,干嘛非要凑到魏家来?天底下女孩子多的是,何必非得找魏莹?”

  “天底下女孩是多的很,但是,魏莹就只有一个,”陈建生叹了口气,“谁让我就喜欢你妹妹这口呢,她能满足我作为男人所有的幻想。”他环视四周,眼光从蒋世通的脸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去,“哥,两个哥哥,我可是和你近啊,怎么说,你也和魏莹是同一个妈生的,你得照着我们。”

  蒋世通眼睛直直看着手机屏幕,“他和魏莹也是同一个爸生的。”

  “一个爸的没有一个妈的近,到底,你对魏莹比大哥对魏莹好。”陈建生悄悄深看了他一眼,“哥,我可是把你当我们亲哥啊!你可不能和我们分着心的。”

  蒋世通眼睛盯着屏幕,“你很聪明,”他忽然说,眼里掠过一抹阴沉沉的光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但是,别自以为是,要是敢耍我妹妹,我一定饶不了你。”

  “不会,我爱魏莹。”陈建生慌忙说,“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像我对魏莹那样。”

  “你最好。否则——”蒋世通沉着脸咽下了后面的话。他望着手机屏幕,生硬地说了一句:“你先出去,把门给我关上。”

  陈建生看着他的脸色,往他手机上瞟了一眼,关心地说:“哥,别弄太晚了,这两天,你的脸色不太好,只有身体好了,你才能有力气想干嘛干嘛?”

  夜色渐渐暗淡了,云层在窗口拢住,遮着外面月光。蒋世通点着了一支烟,却没有抽,房间里幽暗一片,隐约传来楼下的说话声。他把烟放到了烟盅上,看着那烟头上的烟霭随着那忽明忽暗的光亮向上升腾。

  “如果你不是姓魏的,我会真的以为是你派的人。”

  “你不愿意姓魏,你大可以姓别人的姓。”

  “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我真怀疑你血液里的基因,滚到楼上去。”

  香烟的气息越积越多,一圈一圈的重叠,遮着他面前的视线。

  视线中,久远年代里的影像一点点清晰开来。

  “哥——”

  “不要叫我哥,你不是姓魏的,这里是姓魏的地盘。”

  “哥,”他挣扎着,头朝下,两腿悬挂在树上。他想抓点什么,可是,四周空落落的,根本抓不到任何东西。

  “丑八怪。”几个少年站在树下,冲他戏谑大笑。有人开始摞砖头,一块压着一块,有人恶意拿来了瓶子放到最上面的砖头上,有人将香烟插到瓶口,有人点着了烟,香烟的气息在他头顶漫延,他被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整个世界都是倒立的,旋转的,全身的血液都往他头顶涌过去。

  “记住了,拖油瓶,明天就让你妈带着你滚蛋,魏家是你军爷的地盘。”

  “滚蛋,丑八怪”

  “滚蛋,白面鬼”

  “滚蛋——。”

  少年们喊着口号,哈哈大笑。有人拿着狗尾草捅他的鼻孔,有人脱掉了他的裤子,跟着,像是梦魇一样,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有东西淋到他的头上,流到他的嘴里,再顺着嘴巴流到鼻孔里。

  有人笑着叫,“疯子真有你的,吃了什么了,这么黄?”

  “我妈说这两天我上火。”随即是更大的笑声。“阳子,你撒点。”

  “不行,我没有,刚撒完。”

  “东子,你呢?”“好,我来。”跟着又是一阵大笑声。

  “军,那你的呢?”

  “他想喝军爷的,他得有这个资格。”那少年站起身来,笑着用木棍磕着掌心,慢慢走近他。那个下午,阳光像是从火山爆发出来的星子,云层里都是一张张的鬼脸。他浑身冷汗涔涔,睫毛打着寒战,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离他如此之近。

  他真怕死。

  “你妈怎么教你讨好我爸的?将来,整个魏家都是你的,儿子!”少年骂了一句:“他妈的,你想的美,魏家是我的,我是姓魏的,你这个拖油瓶,”他用木棍敲击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警告他,“记住了么?别给我耍心机,否则,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从此以后,你想在魏家好好呆着,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听你妈的。”

  “听见了么?你军爷问你话呢?”

  “丑八怪,傻了吧!”

  “……”笑声越飘越远,从很远的年代飘至眼前。

  房间里,早已经罩满了烟霭。烟头末端的火光燃着了烟盅里面的纸屑,发出呛人的味道。

  蒋世通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笑声,屏幕上青白色的光将他的脸孔一点点扭曲,呈现眼珠上的红色血丝。他望着那手机,有好半天,动都没有动,像个僵硬的石膏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