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往大路上开过去。夜风从摇下的半边车窗吹进来,温柔的在车厢里流淌。沈洁的心有些不宁,有些纷乱,也有些隐隐的期待,更有一层模糊的犯罪感,她不自觉地想起聪聪,想起她的身份,可是,灵魂深处,她那一贯强大的意志这会儿却是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抓不到方向的。有种热乎乎的东西烤着她的内心,将她那隐隐的不安覆盖住了,也将聪聪暂时屏蔽了。

  车子很快就停了下来。她回过神,看见车子停在金色人间门前,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午夜时分,金色人间仍然到处都是人,她望着门口,不断涌进涌出的人流,心里有些不安,矛盾的思想又开始剧烈的挣扎。“你别告诉我,”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随后抬眼去看他,“我就这么进去。实在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的确不好看。”他歪过头朝着夜总会里面瞧了一眼,“那你看里面谁身上的衣服合适,我让他们扒下来。”

  她不自在地望着里面那些人影,扭捏着,“我还是不去了。你想要喝酒有大把人陪你。我穿这衣服进去,你不嫌丢人,我自己都嫌。”

  “真嫌?”

  她点点头。“真嫌,”

  他看看她,想想,挺直了腰,伸手便去解衬衫扣子,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衬衫,裸了身递给她。她愕然地上下打量他,“你不会告诉我,你想这么走进去?”她把衣服递给他,“算了,你这么进去,比我穿这身衣服更显眼。”

  “你穿着吧!”他探身到后车座,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纸袋子,像变戏法似的从中掏出一个t恤,兜头套上。

  她瞪着他,有些啼笑皆非。“穿上吧!‘’他说:‘’你适合穿这个。”衣服有些长,有些肥,她将袖子挽好,衣摆在腰间挽了个结。虽然不合体,可是,这样看起来也算比她身上这件衣服顺眼些。

  生平第一次穿着男人的衣服,再看自己的那件衣服,就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就有勇气穿到名爵去的?她看看他,他们彼此相视了一眼,她的下巴触到那衬衫的领子,那里有男性的体温还有股特别的味道,这味道来的真实强烈,好像迷香一样。

  十几分钟后,她已经置身在金色人间属于他的那套708房了。

  她站立在当地,四下环顾,有些意外,如果不是她来过金色人间,如果不是她刚刚记得他们走的是金色人间的后门,她简直怀疑她来错了地方。

  这是一间套房,里外两间,家具不多,只是在里面有张大床,连着一个衣柜,外间摆着办公桌椅,临着飘窗位置是个地台,地台上摆着那种日式的矮几,边上是个酒柜。整个房间色调简单,连着窗帘不外乎是黑白灰三个颜色。虽简单,却仍然有股子气派考究的味道。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外面楼上楼下偶尔传来的人潮声,这里竟然安静的出奇。房间的里的光线不亮,只在地台边上亮着一盏地灯,柔和的灯光,加上这种简单的色调使得这房间倒是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你喝什么?”他问。走到酒柜边上。

  “我不喝酒。”她说。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挺有量么?”

  “谁说的?”她合身过去坐到地台那里。他也不再多问,只是拿了一瓶红酒过来,连着两个高脚杯过来放到矮几上,又从冰箱里拿了几听啤酒过来,边走边起拉环,放到嘴边,喝两口四处找东西。

  看样子,他这里还应有尽有呢!一会儿功夫,他不知从哪里竟然拿来了几盘干果,瓜子还有点心。她坐在那儿,看着那些东西,装干果的盘子精巧玲珑,一看就是出于女性的审美,点心盒子还系着蝴蝶结,看那样子,也新鲜的像是刚出炉的。而且,她四下望望,心里已经有了数,这房间里偶有几处装饰,例如开关贴,矮几上的杯垫,窗口缀着的风铃,这样的装饰绝不是男人所为。

  他盘腿坐在她旁边。打开酒,并自作主张给她的杯子倒上酒。他看着那酒缓缓注入她的杯中,忽然问:“你是离的婚么?是你甩的他还是他甩的你?”

  室内宁静和谐,灯光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他甩的我!”她坦白说。“他可能喜欢上别人了。”她不想聊这个话题了,这实在不是一个令她舒服的话题。“或者,是我不够好吧!”

  他抬眼瞅了瞅她,“挺好,只要你不穿刚刚那件衣服,真的挺好。”

  “真的难看啊!”

  “真的难看。”他说。

  她嘴唇抿起来,脸红了红,“我一个姐妹开的网店,这衣服她就一件没卖出去,我没办法,只好帮她买了一件。”

  “很富有牺牲精神,”他说。注视着她,忽然放下酒瓶,过去低头封住了她的嘴唇。纠缠,重叠,唇齿相依,她胳膊的痛觉也迟钝了起来,即使他不小心碰触到了她的伤口,她申银着,仍是忘却了那份痛。

  终于,他放开了,低头看她,呼吸有些粗重,“今晚,我真不想,我就想找人说会儿话。”

  她去端详他的轮廓,她的嘴巴离他的下巴很近,她看到上面有隐约的胡茬冒出来,她的眼神里多了柔情,声音也温柔极了,“我知道。”她轻声说,“其实,你也挺好,不是外面人说的那样,你的下流都是在嘴上。”

  他笑了一声,“我不算下流,充其量算是风流,下流是疯子那样的。”他彻底松开了她,“他最近找过你没?”

  “打过电话。”她说。端起杯子,“约我吃饭,我没同意。”

  “孙子真打过,我以为他说着玩的呢!”他皱起眉头,“别理他。孙子下流着呢!”想起她的胳膊上还有伤,“你喝酒行么?”他问。

  她嗯了一声。“我就喝两杯。”

  “今晚,我肯定睡不着,”他望着窗口,月光在窗台那投注了一个光圈,随风摇曳着。“今晚,有很多人会睡不着的。”他盯着那个光圈,沉思着,好一会儿才说话,“她是我母亲去世的当年年底到的我家,带着蒋世通,这么多年过去了,外界早已把她当成了我的家人,可是,在我的心里,她从来不是。有一段时间,不止张萍,我也恨我爸,我妈尸骨未寒,他就把张萍领进了门,还不到一年,就有了魏莹,我简直怀疑他们是在我妈去世之前就有了暧昧。可是,我不能说,不能讲,我得活着,我必须完成我妈的遗愿。”

  她不动声色的听着。

  “你知道那段时间是什么日子么?我必须做个乖儿子,我不能打架,不能犯错误,甚至,我连说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因为,我不能给她告我状的机会,我不能让她把我踢出魏家,你不知道,我爸那会儿不知多喜欢她,他看着张萍的时候,我敢肯定,他看我妈的时候都没有过那种眼神。”他停住了话,眉心蹙着,“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妈怀我的时候,医疗实施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为了减少那笔生产的费用,他们选择了一个私人诊所,接生的是个半吊子,诊所不能手术,只能自然生产,结果,胎盘破在子宫里,为了免除后患,必须要把那些碎片组织拿出来,于是,那个医生就一次次伸手进去——直到拼成一个完整的胎盘形状。那种痛——我想是人都应该知道——。我爸因为这个特别内疚,因为这个,他才对我妈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背弃她,这一生,他魏达成的老婆只能是陈美琳。”

  周围万籁俱寂,他沉静的讲述着,声音有些喑哑。矮几边上,空出了很多酒瓶,不知不觉,他竟是喝了不少。他的身子向后移过去,靠着墙边的位置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兜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着了火,倚在那里,抽了两口,烟蒂开始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光芒。

  “可是,他到底还是娶了别人。”他吐了个烟圈出来,深思着,“你分析的没错,我想,我妈的本意一定不是让我把达琳发展起来,那时候,我很不听话,每天除了打架就是打架,没有一天,我不是旷课逃学的,我想,她是真的怕我沉沦下去,怕我没有了自我,怕我一事无成。”他又抽了两口烟,目光出神地望着烟雾在夜色里四处流窜。“如果不是你提醒了我,也许我现在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起到作用的。“你怎么知道?”她问。

  “孙存录了你那段话。”

  这倒让她意外了,“我倒没想到。”她说。

  房间里光线朦朦胧胧的,她注视着他的轮廓,情绪挣扎,内心有些矛盾,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今晚的事告诉他?反正,已经快真相大白了不是么?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此时,在沈洁的内心深处,除了她带出去的那些样本到底有没有问题,能不能成为逮捕蒋世通的证据,她对那些笼子里的白鼠也产生了好奇与疑窦。那些白鼠形容可怖,神情诡异,绝不像是在承受普通的痛苦,她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呢?没理由,时间会耽搁这么久?无论如何,今晚,必须逮捕蒋世通,她简直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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