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沈洁下了楼,明萍又跟着过来,边走边劝,“你爸那人就是嘴巴不服软,其实,他是挂着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你?你们这两个人,都是嘴硬,心里哪那么多隔阂?无仇不成父子,他把你当男孩子养,也不是他的错。【】你看看——,”

  明萍还要再说,沈洁阻止了她,“妈,”激动的狂潮已经过去,她的脸色平静了,内心深处又浮起那份歉疚来,心里又怪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来。到底,那人还是她的父亲呢!“我知道,你别说了,我刚刚的火气有些大,”她示意儿子,“亲亲外婆。”

  聪聪依然动也不动。明萍蹲下身,抱着聪聪,贴了贴脸,眼里有些酸涩,“也不是隔着有多远的距离,到底都在一个城市,你就常常过来么?你爸一个人生活又不行,前两天让他烧壶水,差点没把厨房点了,扔下他,我不放心,你那边,我就帮不上忙,”她有些无奈地,“你们两个但凡能够和谐相处,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我知道了,妈,”沈洁看着母亲的神色,心里的歉疚情绪更加重了几层,“上去吧!妈,你送多远,这条路还得我们自己回去。”

  明萍收了脚站在那儿,望着前方。夜色已经将整条路包的昏暗了,灯光起不到一点照明的作用,她眼里的湿润开始扩大,彻底阻隔了她的视线。模糊中,只看到那一大一小的影子沿着小路,相互偎依,孤独无助地往前移动。

  她呆呆站了很久,直到那路口空荡荡的,她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进楼道,一阶台阶一阶台阶地踩上去,每绕一步,那种心疼的感觉就多一层的绕上来。那是她的女儿啊!从小在她的呵护中长大的女儿,现在,她必须挺起肩膀呵护别人了,这让她内心里充满了酸楚的苦涩。可是,这样的情形又不是她有能力改变的。

  进了门,沈常业仍然坐在餐桌边上,嘴里含着烟,闷头抽着。烟雾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充满了客厅,她走过去,在沈常业的对面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脸上找寻着。

  沈常业显然还没有从那份被挖苦的懊恼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腰部的痛楚这会儿又似严重了些。

  沈洁那铿锵的几句,像把重锤敲着他的耳鼓,

  “荣誉是你抛下老婆孩子不管,可以一个月两个月的不回家,荣誉就是你对这个家只有权利没有义务。荣誉就是你可以对你的老婆横挑鼻子竖挑眼,对你的女儿二十几年从来不曾关心过,却非得要她什么都听你的。拥有那么多荣誉的沈所长,你怎么不在你的单位养老?你腰扭伤了怎么不让组织给你揉?可以徒手擒拿十几个歹徒,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就能将一个省级的散打冠军拿下,做一顿饭会烫伤手,浇次花都能把花盆砸烂,搬了一个酸菜缸就散了腰,柜子门你不修还好,你一修,原本能关上,彻底就关不上了,这才是笑话。”

  沈常业心里恼火,生平从没有这样被人奚落过。他气呼呼地望了一眼明萍,后者就是一副受了虐待的小媳妇样儿,那模样让他更多些了怒火出来,好像他虐待了她一般。怎么,他虐待了她们么?他怎么就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荣誉就是你顶着那么多的光环,我们家的房子却小的不能再小,装修差的不能再差,卫生间的坐便坏了多久才有钱换成好的?你老婆孩子多久才能换身衣服?你的工资拿回过家里一分钱么?”

  明萍在沈常业的脸上窥视了一会儿,已经等不及了。那种忧心的情绪更多的涌将上来。她终于讷讷地问:“那个,那个小宋,现在怎么样了?”

  沈常业的思绪被打断,把烟从嘴巴里拿出来,瞪着眼珠瞅着她,忽然就气急败坏地大声吼了一嗓子:“能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么?我告诉你,小宋孩子都快生了。”他气的从椅子上起来,一时之间忘记了他的腰伤,疼的一咧嘴。

  明萍赶紧过去扶她,被他一把将手打开。“扶什么扶?”他怒吼道,却被那腰疼的下半句一下子软了力气。忍不住,用手去扶腰眼位置,嘴里骂起来,“他奶奶的,不过就是搬了个水缸么?”他沮丧地挪步到沙发上,慢慢坐下来,心里懊恼加剧,却因为痛楚,火气无从发泄,嗓门都无法大起来。

  明萍拿着药油,挨他旁边坐下来,嘴里埋怨着,“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她现在容易么,一个人带着孩子,上班下班,接孩子,还要买菜做饭,她到底不是个男孩子,你干什么总用男人的标准要求她?我倒觉得,她不知多让我自豪呢!从小到大,她让我们操过心么?陈祖安这事,都过去了,干嘛见一次提一次,拿这个伤她,你不心疼么?”

  沈常业胸腔起伏着,听的烦躁,怎么能不心疼?那也是他的女儿啊!可是,怎么一见面就要吵,想起刚刚,她那份伶牙俐齿的模样,他又心里不忿了。“行了,行了,”他烦躁地说:“好好揉你的吧!说这么多干什么?”

  明萍揉了两下,鼻腔就酸涩起来。沈常业听着那呼吸声有异样,烦躁加剧,想要再说过去,终于还是憋了劲咬咬牙把话憋了回去。

  夜风清新而凉爽,路灯像一窜窜闪着光的项链。

  母子两个走出小区,上了城市的街头,“我们先不坐车了,走着回去,能走几站是几站。”沈洁说。今晚的她有些兴奋,有些激动。聪聪没有回答她,而是顺从地将手放到了她的掌心里。这样的动作已经足够了。她握牢了儿子的手,迎着夜色,踩着路中间的那短奥凸不平的石子路。

  夜风又温柔的吹过来了。她深呼吸,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满心里都涨满了欢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悦?难道仅仅因为聪聪那调皮的小动作。不,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应该感觉到奇怪,她早就知道,她的儿子绝没有问题,他只是不讲话而已。很多个科学家不都是内向而怯懦的么?这不代表他就有问题。

  她欣慰地抬头望了望天空,望了望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望了望身边不断过去的人群,一下子,这天空,这夜色,这街头,连脚下的街道都变得美丽起来。

  他们走上了那条盲人专用的石子路。

  “儿子,你知道为什么要在这路的中间铺上一些这样的石子么?”她问。问完,也不等聪聪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是给盲人准备的,因为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她做着示范的动作,闭着眼睛,张开了双臂,顺着那条路往前走,“这样,他们就能通过盲道,感觉到自己是不是走在安全的地方。所以,盲道是不能停放任何车辆的,因为那会干扰盲人的方向。”

  她兴致浓烈,索性将聪聪拉到自己的身后,让他拽着自己身后的衣摆。她闭着眼睛,仰头面向天空,“聪聪,你闭上眼睛,你感觉一下脚底。”

  聪聪拽着她的衣襟,真的闭上了眼睛。

  “记住了,儿子,”她望着天空,睁开了眼睛,眼眶有些湿气绕上来濡湿了睫毛,“不管你能不能看的到,妈妈知道你的心是亮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说话,你心里都是有数的,不管你将来怎么样,任何人放弃你了,妈妈都不会放弃你,即使你什么都看不到,妈妈也会做你的盲杖。”

  夜风习习,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每说出一句都扯着心,眼泪顺着眼梢滑下来,往下滴过去。聪聪放弃了拽她的衣服,他从后面搂住了沈洁的腰。他的个子很高,手臂很长,不到六岁的年纪,却可以将她的腰全盘掌握。

  她停住了脚步,听着身后那沙沙的呼吸声,隔着衣服,热气烫着她的后背。她眼里的眼泪更多,双手攥住聪聪的,她望向远方,灯光在她眼里闪烁,像一粒一粒的钻石,她含着泪却微笑着,“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懂。”

  聪聪更紧地贴近了她的后背,却依然不言不语。她摇摇头,把眼泪甩掉。前方灯火通明,她微笑着呼出一口气来,攥紧了聪聪的手。母子两个,一前一后,张着双臂,踩着石子路,缓慢而稳定的前行,向着重重夜幕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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