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懊悔也来不及了,”沈洁呼吸粗重了,夹着菜的手有些不稳定起来。【】“我没沈所长那么敬业,可以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看情形又不对,明萍着急地想要制止,“我看你们能不能吃完再说话,为什么每一次见面都要吵呢!”

  她的阻止没有起到作用,沈常业的嗓门也大起来,义正词严地磕着筷子,“作为一个警察,你是人民公仆,你天天想着怎么给你儿子做什么菜,能不能准时接送你儿子,多干点事你都讲条件,你还干什么警察?你对得起你身上这身衣服么?”

  沈洁涨红了脸,握紧了手中筷子,“我自认对得起我这身衣服,抓人的时候,我从没后退过,多少次卧底小姐酒妹,我被人占了多少便宜,我没叫过一声屈,我怎么就不能照顾聪聪了?我没沈所长那份抱负,那些奖章,满满挂了一墙有什么用,那些东西才不能当饭吃呢!”

  沈常业气呼呼地,“你没饭吃么?需要用他们下肚?难不成饿着你了还?这是荣誉,这是什么东西都买不来的?”

  “荣誉?”沈洁冷哼了一声,又夹了些菜放到聪聪的碗里,“荣誉是你抛下老婆孩子不管,可以一个月两个月的不回家,荣誉就是你对这个家只有权利没有义务。荣誉就是你可以对你的老婆横挑鼻子竖挑眼,对你的女儿二十几年从来不曾关心过,却非得要她什么都听你的。荣誉就是你顶着那么多的光环,我们家的房子却小的不能再小,装修差的不能再差,卫生间的坐便坏了多久才有钱换成好的?你老婆孩子多久才能换身衣服?你的工资拿回过家里一分钱么?沈所长。拥有那么多荣誉的沈所长,你怎么不在你的单位养老?你腰扭伤了怎么不让组织给你揉?可以徒手擒拿十几个歹徒,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就能将一个省级的散打冠军拿下的沈所长,做一顿饭会烫伤手,浇次花都能把花盆砸烂,搬了一个酸菜缸就散了腰,柜子门你不修还好,你一修,原本能关上,彻底就关不上了,这才是笑话。”

  “你,你这是什么话?”沈常业被沈洁这一顿铿铿锵锵,说的恼羞成怒起来,他啪的放下了筷子,“你有这么说你爸的么?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

  “越来越不成体统是吧!”沈洁接过他的话,她也“啪”的放下了筷子,“我真是应该学妈那样,见你面应该大气不敢出,你不发话,我不敢动筷子,你咳嗽一声,我都得鸡皮疙瘩起来,你对我笑一下,我得感恩戴德,晚上高兴的睡不着觉。那是二十年前,现在,我早已自己做主了,沈所长,你那套该封箱做镜框裱起来挂墙上了。至于你对妈,我得提醒一下沈所长,你得对我妈好点,你因为换那些荣誉攒下的毛病都得我妈陪着你瞧,你现在已经赋闲在家,每天逗鸟遛弯是你的活,警方那边再有什么事,你也别参与,那真是与你无关了。”

  沈常业呼呼喘着气,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数落过,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嘲讽过,他的荣誉,不可亵渎的荣誉就这么被人拿来对付了他。简直谬论,简直岂有此理。

  他心里简直狂怒以及,可是,他嘴巴不行,不,不是不行,他这会儿是无言以对,因为他不知道拿什么来回击。这会儿才发现,女儿是只不逊的小豹子,不知什么时候强大的?不知不觉之间,就长满了全身的触角。他妈的,好像她怯生生地站在他的腿边,用那双乌黑的眼珠讨好地求他给她买件衣服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可是,他该拿什么反击呢!他看着那迎视他的目光,不屈,倔强,镇定,且充满了奚落。

  他被那目光刺激的来了暴脾气,“我没关心过你么?”他怒火万丈地。明萍去拉他的手,被他恼火地摔开,他气冲斗牛,眼珠子滚圆地瞪着沈洁,“当初,是谁不让你嫁陈祖安的?我就说那是个不务实的主,不可靠,你一脑门子热乎,如今怎么着了?你成了这大院里的笑话,我和你妈都跟着你丢了人,你的气节呢!骄傲呢!”

  沈洁低下了头,脸色晴一阵白一阵的,她扒着碗里的饭,声音颤抖地,“我们再说公事,你别扯到这上面来。”

  沈常业立即怪叫了一声,显然,他找到了可以打击对手的把柄了。他甚至有些乐陶陶的了,“如果你当初听我的,你何必会到今天?我那么希望你和小宋在一起,你就是不听,结果你找了陈祖安,如果你找了小宋,你的孩子会是这样么?那是基因问题。”

  “爸,”沈洁倏然抬起眼皮,变了脸色。“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个,我一直认为,我儿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聪明?”沈常业用鼻腔说,眼光瞄过聪聪。那孩子老实的吃着饭,太老实了。“这就是你舍下工作,转为内勤,上面有任务派给你,你理直气壮拒绝的借口?结果呢!怎么有用处了?他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怎么就从来不见他和我亲近过?”

  沈洁目光带着怒火盯着父亲。来这一路上,她不止一百次一千次地告诫她自己,来了,就不再吵,决不能再吵,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这会儿,怒火如狂潮般地向上拍击,将她的胸脯撑得胀鼓发痛。这是她的父亲,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这个父亲从来没有在她的身边给过她任何一点安慰,他像一个踢着一个皮球,任那皮球滚到自己身边,多一眼都不看,连怜惜都没有就一脚踢开。

  她眼睛直盯着沈常业,手伸着过去,直接到对方跟前拿起了那只蟹。她将那蟹翻身过去,看都没看,眼睛仍然停在沈常业的脸上,眼睛冒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平静地说:“你一定没有注意到是谁悄悄把这只螃蟹放到你面前的?一共四只螃蟹,三只母的,一只公的,聪聪逗他们玩的时候,三只母蟹,他每人给了一只虾,只有这只公的,他一直用虾须逗弄,始终没有给他。知道为什么么?我用我的体会告诉你,一个女孩,你二十岁之前从没有用正眼瞧过她,因为她是个女孩,因为你那可恶的男尊女卑的观念,认为女孩就不能继承你的传统,不能像你一样可以为了荣誉战斗在一线,你就厌恶她,疏远她,你凭什么要求她二十岁之后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一个孩子,因为他不喜欢说话,你就轻视他,瞧不起他,时不时的就出言讥讽,你又凭什么让他和你亲近?”

  她放下了那只螃蟹,她眼里几乎是光芒万丈的。正视着沈常业,她竟然笑了,这笑容使她骄傲的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因为带着怒火,那笑容几乎是壮烈的,美丽的。沈常业被这笑容震慑住。

  “如果我以前还怀疑,我现在更加肯定,我的儿子,智商一定比同龄的孩子强。”她站起了身,带着笑容去摸摸聪聪的头,“吃差不多了吧!儿子,和妈妈走。”她回头再去看沈常业,笑容仍然荡漾在她的脸上,充盈在她的目光中,“爸,我再和你说一句,千万不能轻视任何一个人,即使对方是个孩子。因为当你轻视他的时候,他未必看得起你。”

  明萍在那边跟着站起来,扑过去抓住沈洁的手,又着急又无奈地,声音都是祈求的,“女儿,再坐会儿么?干嘛着急走?你看你们爷俩到一起就掐。”

  “妈,”沈洁捋捋母亲耳边的头发,将它别到耳后,温声说:“明天还得上班呢!星期天我再来。”

  “那你可一定要来啊!”明萍说,想起什么,返回卧室,边走边急着说:“你等我一下。”没多久的功夫,明萍出来了,手里捏着张银行卡,她往沈洁的手里塞过去,“这张卡,有笔钱,是你爸让给的,他那人坏就坏在嘴巴上。”

  “我不要。”沈洁说,也不去看沈常业,“你们留着吧!我这够用。”

  “现在聪聪还小,马上就该上小学了,又得需要钱呢!”明萍又要往她手里塞。

  “妈,你知道我的脾气,说不要就不要。”沈洁说。“我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沈常业粗着嗓门说了一句:“女孩子,需要的是被保护,聪聪是个男孩子,绝不会因为你保护的好,他就成长了。”他的口气这会儿已经没那么强硬了。“永远记住,你身上穿着这身衣服,你就该做什么,真想要不干了,没人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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