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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遗某篇 第卅陆章 赤血疑云露端倪 忠奸难辨试来使(递)

  北斗司命,掌管人的生死。通体黑色的“天枢阁”位于此,与紫薇垣中的帝车(北斗)司命天枢遥相呼应。未央宫的北阙是百姓上书觐见之地,也是宫中常侍宫女死后出宫的地方。

  青龙破晓,大利东方。三晋之地位于长安的东方,那里是周夷的故乡。葶苈昨晚睡得特别沉,周夷的歌谣不绝于耳,安魂宁神。在梦里,那是一片桃源草地,空气中萦绕不绝的,是来自故乡的漫天飞花和青草气息,那里是长安。一墙之隔便已决定长安是长安,未央是未央。

  “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句语不由人。”不知是哪个时候,有花叶题诗的习惯,高墙红瓦之内的人,会将诗句题写在花叶上,让花叶逐水而出,仿佛那宫渠水流不管东去何处,总会飘到故乡。

  从今天开始,周夷就能回到家乡,回到属于自己的宁静之地。葶苈不知道墙外的长安还是不是自己的故乡,儿时记忆时而入梦,也只是觉得静谧故乡应该是一个幽远宁静之处。没有这墙里的一切杀戮、背叛与算计。满汀芳草不成归,梦里长安何处寻。

  今日出殡的最佳时刻是在卯时三刻,过了这个时辰,便只能等到明日的吉时才能出宫,葶苈身着一身麻布白衣和甘遂已经是候到卯时二刻。透过天枢阁漆黑的窗棂看去,北门外迎着朝阳来的方向,并没有看到车马。

  葶苈不住在窗前张望,希望周夷的母亲能快点来,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一秒,都不能让周夷再呆在此处。

  可是他并不想出去见周夷的母亲,他无法装着一颗愧疚之心去哭灵,去面对一个母亲的崩溃憔悴的面容,去陪着那老泪纵横的脸嚎啕——因为他不配,他能做的只是在这里静静的等待。

  卯时三刻,北阙即将下钥,周夷母亲的车马依然是没有来,辛丹也没有来。葶苈绝望地看见阁外守城的卫尉一点点的关闭城门,那外面的世界,在城门咿呀声中,轰然倒塌成了一道缝隙,渐行渐远。

  突然出现了一个侍女,正在与守城的侍卫交涉着什么,那门突然留住了。

  “想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一个女子,同样是一身白衣出现在了葶苈和甘遂所在的天枢阁高处——是赵太后,“你我都知道,这城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所以我想周夷,今日就能走,一刻都不要停留。有时羡慕那些宫人,他们生前死后总是有机会能回家,但是哀家却没有。”一语罢,语气黯然。

  葶苈有些许诧异,周夷的身份与交际,这个太后何以亲自素服送殡,而那个侍女,应该也是她派去的。

  葶苈连忙带着甘遂上前行了个礼,赵太后摇了摇头:“今日这里,死者为大。没有尊卑。你或许很诧异,我为什么会来送周夷?”

  赵太后说完笑了笑,望着楼下捧着周夷骨灰的那个常侍:“凡是有宫人主子出殡,我都会来。哀家是来送行并不是送殡。同样,哀家甚至有些许希望,这里有人是来自哀家的故乡,哀家拜祭完他们,能看一眼他们的家人,听一听那久违的乡音便是哀家小小的私心。”

  “恕微臣大胆,微臣听闻,太后是扬州人。”葶苈说到,眼神同样也是幽幽看着那一坛骨灰。

  “扬州已然远去,所以只要不是这里,哪里不是故乡?能让人海阔天空的都是故乡。‘海阔天空,魂归故里’是哀家的两个心愿,”说着赵太后又是一笑,有些许失意,“天空不能任燕飞,故里不能任燕归。葶苈,你说周夷是哪里人?”

  “晋北平城县城外九里邨。那里有一大片的草地开着白色的碗碗花,便是周夷的家。”葶苈哽咽的回到。

  “那么,今日那里便是哀家的故乡。”

  只见刚才那个侍女气喘吁吁的跑上高台:“太后,侍卫说不能再等了。时间已经过了。”

  葶苈有些紧张,想要让甘遂再去向侍卫求求情。

  赵太后并没有理会那个侍女说:“这地方,有的从来都是规矩,没有的恰好是人情。连一个太后不能幸免,何况是你们。事情有时来了,只能跟自己说,我看的开;偶尔悲伤失意,也要懂得对自己说,我撑得住。因为凡事只要有一线希望,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曾几何时微臣也想过,如果人抱着一线对他人的良知的美好希望撑到最后。但能得到的不过是无止境的失望,最后便开始麻木,便开始觉得一切皆有定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苟且顺应,偏安一隅。”葶苈回头看了一眼赵飞燕。

  赵太后轻哼了一声:“哀家只是在自怨自艾而已。有时候你走久了夜路,责怪灯笼不够亮,照不清前面的路,那你就看脚下。夜幕如沉,你无法改变,难道你就要灭灯夜行与夜同黑吗?”

  说着,只见一辆马车跟随着渐渐升起的日光,出现在了宫门的罅隙里,挣脱着,仿佛一跃而出。

  “所以,人还是常怀希望的好,尽管愚妄,但就是这一点愚妄,已经足以支撑你。”说着赵飞燕抬手指了指那辆马车。

  马车甫定,一个粗衣女子从马车上被人搀扶了下来,应该是她的同乡,见她俩在跟侍卫苦苦持着钱串哀求的情状,葶苈不禁用手抓了抓高台的阑干。

  “你不必担心,最黑暗的地方,亦一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守着本性。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赵飞燕说着,只见一个头领模样的侍卫上前,并没有收她们的钱串,反而是命令打开了门,那头领模样的侍卫又跑着去追那个已经追身离去的捧着周夷骨灰的内宦,给那内宦手中塞了几枚铜钱,那内宦便又转身走向了北阙的大门。

  “这便是人性美好而玄妙的地方,值得你用尽一切去相信和守卫。”

  葶苈看着这一幕,两个陌生人之间,因为一时恻隐,也能挺身而出,毫不计较。转而说到:“太后的弦外之音怕是白费了。有人选择守着本性,亦有人万念俱灰,得过且过。”

  “万念俱灰?谁能万念俱灰?凭什么?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这个资格。关键是看要不要提着灯笼,而愿意也让别人看到这盏灯笼。”

  葶苈眼见台下,周夷的母亲看到骨灰的那一刹那,一双颤巍巍的手含着泪,抚摸着那个骨灰盒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嚎啕。即便隔得远,也能想象出,那是一双枯槁而粗糙的手,不知为这个孩子做过多少的米饭,缝过多少的衣服,纳过多少的鞋底,而此刻,几年未见,再见时,昔日顽童的身躯,仅剩一把余烬。

  终于那母亲将骨灰坛抱在怀中,哭出声来。那无助绝望的哀嚎响彻城楼。

  是啊,那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自己亲手抖落的红信石,造就了这一切的悲剧。葶苈已然无法直视眼前这一幕,但又无法任凭周夷的骨灰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泪眼呜咽中两难的望着周夷的母亲。

  “愧疚,是你心中有悔。悔不是来自不能,是你不敢。如若你一直不敢,你便会看着身边美好的事情,一次次变成让你后悔的毒药,毒得你的内心夜夜阵痛。”说着赵太后从身旁的侍女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把冥镪。

  葶苈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如若在这里抛洒纸钱,那么便是犯了忌讳。

  “忌讳是么?宫规是么?不过是思过抄书。就如同奋起抗争到头不过一死,人终归一死,活得苟且很容易,但这么忘情弃爱又有什么意思。就让哀家痛快送周夷一程。”只见她拿起一把冥镪抛入空中,随着周夷母亲的哭喊,那洁白的纸片,如同随风而去的碗碗花,赵太后仰望天空,既然双手合十,双眼中已有些许水光。或许当年,赵昭仪出殡时,她也应该亲手撒上这么一把纸钱,好让自己的妹妹在去到那边时,有钱买路。而不是木糠塞口,有口难言。

  “谁?谁在此抛洒纸钱。”只见天枢阁的守卫跑出厉声问到。

  “是哀家!来送一位小友回家!”赵飞燕仍是双手合十,答的淡定而坦然。那些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那是因为太后是太后。微臣是微臣。”葶苈是不能洒下那买路冥镪的,因为赵太后被问过,不过是抄书,而他将面对的是宫规。

  “太后不过是个名号。不好也不坏,重点是看哀家要成为什么样的一个太后。”

  话到此处,葶苈惊觉,先帝之死,赵昭仪之死无疑只是自己知道的足以让面前这个太后痛楚一身的愧疚,可她仍然坦然的活着,甚至私下在谋着。她谋的,虽然自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有一点,她从不伤人,只是借势而为。

  是啊,前事已然造成,若然此时自己退惧了,谁又能给周夷一个公道?

  “你呢?你不去送周夷一程。要知道,救赎来自自心,有时,选择只在一瞬。”

  葶苈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声音,眼珠飞快的左右转动着。

  “问问自己的心。”赵飞燕上前在葶苈的胸口上敲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风车,她拿在手中,风车随风转着,赵飞燕带着宫女随着那孤寂转着的风车,缓缓的走远了。

  葶苈突然跑下了城楼,甘遂眼见着葶苈跑到母亲的面前,带上了白色的头巾,然后跪在周夷母亲面前说着什么,那母亲将周夷的骨灰抱在怀中,定定的站着,一边听葶苈说着一边不敢相信的频频摇头。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贯彻整个北阙广场,葶苈已然满面泪痕,这一巴掌,来自一个母亲的愤怒,也是一个慈蔼的母亲给予他的救赎。

  甘遂在城楼上,只见葶苈对她跪着不住叩拜,然后直起了身子,满面皆是悔恨的泪水,口型中可以看出,那一句对不起说了不下百次。

  那母亲上前一手指着葶苈,口中想必是这个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但此刻甘遂明白对于葶苈来说,那无疑是任何一位太祝都给不了的祈福。随着那咒骂声那母亲或许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一下摊到在地,葶苈上前扶起了她,两人相视抱头痛哭。

  良久之后,甘遂见那母亲起身,也扶起了葶苈,对着葶苈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那马车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去向了周夷的家乡。

  “三月风吹风车车儿转,

  转到路边碗碗花儿开,

  胖胖小子儿风筝筝儿放,

  飞上天去太阳灿灿儿笑,

  娘亲抱着笑弯了腰,说小小子儿是好宝宝。”

  童谣渐行渐远,太阳终究是升了起来。葶苈一直跪在原地,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甘遂缓缓的走到葶苈身旁扶他站起来。

  “他娘跟我说,你也不过才十六岁。”葶苈转眼望着甘遂,通红的脸颊上仍然有泪痕,只是眼中晦涩已然离去。那一刻,葶苈已经明白,有没有第二个周夷,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要王家不倒,这宫里将到处都是周夷。

  “甘遂,走,我们去丞相府。我想看看那帛书。”葶苈一句看向远处,辛丹原来一直都在远处看着,而此时他上了一架轿撵——那是王获将军府的轿撵。辛丹合上了轿帘,那轿子默默从葶苈身边错身行过,师兄弟已然都有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