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洁来客服部已经一个星期了。【】

  客服部一共十二个人,清一水都是女孩,也清一水都是年轻人。

  十二个人的主要的工作几乎就是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投诉和查询,更包括主动上门谈生意的,招揽广告的,人才推荐的,总之大小事情都会先推到客服部来。

  除了培训之外,沈洁来之前也恶补了些化妆品的基础知识,对以往达琳的产品,出现过哪些情况也刻意留了心。以前,做基层那会儿,天天处理些民事纠纷,多么胡搅蛮缠的当事人都能遇到,如今应付这些问题对于她来说还不算有难度,再加上,她到底比那些小姑娘年长上几岁,说出的话总是婉转许多,几天相处下来,大家对她也没了那份芥蒂。

  于是,一切安然无恙,一个星期被她顺顺利利的通过了。

  下班的时候,沈洁去帮保洁部的刘沉香收拾车间卫生。刘沉香是个北京人,也是达琳的老员工,从达琳成立那天开始一直干到现在。

  那是沈洁来公司的第二天,午休的时候下楼,看见有个五十几岁的中年女人费力地推着垃圾车要进电梯,因为车上有个纸皮箱子横在那儿,一时间没找对方位怎么也进不去电梯。周围的女孩衣着亮丽,谁也不肯出手,她二话不说过去帮着对方把车推进去,那以后,两人就熟了。没事的时候,她会趁着休息的功夫过去帮手。

  “达琳刚开起来的时候,我就在,那个时候,还是陈总——也就是魏总的妈妈陈美琳管事。我没念几天书,认不了几个字,再加上有这个病——,陈总还是留我在保洁部干了。挺好个人,对我们不知有多好,可惜了——。”刘沉香患有严重的白癜风,从头到脚,脸上的白斑几乎是触目惊心的。

  沈洁深看了她一眼,对方这样的情况,不止是想要找个工作不容易,就是日常接触,公司的人想必也没有几个人是愿意的。所以,大概是憋得久了,刘沉香每次看见她的话都出奇的多。

  “魏总那时候还小,放了学就会过到这里来找陈总,”刘沉香推着垃圾车,从每个车间,每个楼层的垃圾桶里拎出垃圾袋到车上,再把新的垃圾袋套到垃圾桶上,“从小到大,他就是喜欢打架,捣蛋,每次来的时候,不是这青一块就是那紫一块的,经常会有家长到陈总这告状,陈总因为这事没少伤脑筋。”

  沈洁边听边打量周围环境。楼道里不时有人经过,几乎都是这层车间的工人,统一的工服,车间门口,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大字醒目地写在门玻璃上,随处可见禁止吸烟,禁止喧哗,禁止停留的标示图。

  “魏总接手过来的时候,达琳本来就资不抵债。”刘沉香咳了两声,听她那声音,沈洁知道她气管一定不好。“我们当时都做好了搬行李回家的准备,谁都认定魏总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带不起来达琳。有钱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花天酒地的?何必这么努力,反正他有大把的钱花。更何况,他小的时候那么不成器。”她的眼光瞟到楼下,立即咽住了后面的话,把口罩带上,低声警告沈洁,“不要说话了。”她背过身去,将楼道口的垃圾桶袋子提出来,扎好袋口,放到车上。

  这是位于二楼车间走廊东边的一处楼梯,顺着楼梯,这会儿下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国字脸,眉毛很浓,和他那两道浓眉相比,他的脸色就出奇的显白,一身灰色西装把他包的像个粽子。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可是,那衣服质地似乎依然很厚重,他的脚步刻意放的很慢,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蒋组长。”刘沉香紧张地叫了一声。对方冷若冰霜地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眼皮都没抬一下。等到人走远了,脚步声隐没在楼梯间,刘沉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来,嘴里小声骂了句:“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模作样的。”

  “这个是蒋组长?”沈洁明知故问。

  蒋世通,梅娇娜生产车间的组长,也是梅娇娜的配方研制者,从沈洁进入达琳开始就进入了她的视线。第一次和对方这么近距离接触,纯粹是一种职业的敏感,这个蒋世通几乎是立即就引起了她的警觉。

  “除了他还能有谁是这张脸?”刘沉香说。两人推着车往楼上过去,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愤愤不平的,“别以为我怕他,我才不怕他呢,再刁难我,我就找魏总告状去。”

  沈洁往楼上望了一眼,“他怎么刁难你了?”

  “我分在办公室那边,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刚分到他这,就接二连三的被检查人员红叉叉。这楼梯的垃圾桶,我一天倒八百遍,倒的时候,我都恨不得用舌头把桶舔干净,我才不信是我没弄干净呢!我敢肯定,是他有意陷害我。”

  沈洁从到达琳那天就知道,达琳的卫生标准严格,十几个保洁人员,分区划片,各负其责,唯恐稍有不慎被检查人员划上一个红叉叉,因为如果一个月连续得到三个红叉叉,当月的奖金也就泡汤了。

  达琳工资待遇高,一线工人的工资待遇远远超过前面坐办公室的,但是,如此高的待遇后面也承担了相当大的工作量,她就亲眼看见那些检查人员用手指碾着瓷砖的边缝位置一路过去,检查有没有灰尘。

  “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她问。

  “不知道,我真是转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我是哪里得罪他了,我想来想去,这个拖油瓶一定是替他妈找我的麻烦。”

  “魏总的继母么?”

  “魏总的继母?”刘沉香哼一声,“充其量也就是魏总爸爸的情妇,你就不知道她上次来达琳,有多趾高气扬,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每天出来进去,没名没分,不知有多少人笑话她呢?我敢肯定,她是给魏先生下了**汤了,要不然,就凭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魏先生怎么会看上她?连陈总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有工人从身边经过,她们收住了口,没等那两个工人的身影隐没在走廊那边,刘沉香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要说话。她的音量不小。沈洁赶紧阻止她,“小声点,刘姨,你不怕被人听到么?”

  “我不怕。”刘沉香说,这会儿的胆子大起来,许是憋得久了,她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个痛快。“张萍和我前后脚进公司的,最初也是在保洁部工作,她只念过三年级的书,大字也不识两个,陈总看她一个人带着小孩不容易,留她在了保洁部。谁知道,她不甘于现状,仗着有点姿色,便不安分起来。那时候,公司还有一个林副总。她不顾林副总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勾搭人家。男人大都是经不起you惑的,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两人就勾搭上了,这事后来被林副总的老婆知道了,闹到公司,林副总最后被劝退。张萍在陈总面前装可怜,硬是把这脏盆子扣到了林副总的头上,说林副总威胁恐吓她,她才不得已屈服的。你不知道,她当时那个可怜劲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陈总心软信了她。想不到这个女人真的有两把刷子,不知怎么最后连魏先生都给弄到手了,简直邪门,我都替陈总呕的慌。”

  “她能吸引到魏总的父亲,或许真有赢人的地方。”

  “哪有什么赢人的地方?”刘沉香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瞄瞄四周,跟着把嘴巴凑近沈洁,低声说了两句。

  沈洁听着,稍稍红了脸,“不会吧!”

  “怎么能不会?”刘沉香放低了音量,“这是林副总老婆那边传过来的,我看她就是个妲己,狐狸精转世,出来祸国殃民的。”

  两个人推着垃圾车往电梯那边走。

  “我有一次听到她和林副总在楼梯口那说话,”四处无人,刘沉香重又拾起刚刚的话题,“你没见她说话时候的那个媚态,怎么会是林副总威胁她?分明是她在挑逗林副总的,我气不过就把这事跟陈总说了,陈总最后才没留的她。她怀疑这事是我说的,因为那会儿就我知道她和林副总的事,所以,她就恨上我了。这个蒋世通和他妈就是一个样,心眼小的不得了,你想在达琳干长,看见他,最好能避则避,真要不小心得罪了他有你好果子吃。六车间原来有个叫吴芳的就因为叫了他一声蒋组长,那个组字咬得重了,就被他万般刁难,不得已人家最后辞了职。那个吴芳是河南人,普通话讲的不好,人家又没有恶意。”

  “叫了蒋组长算是得罪他么?”

  “谁知道?到底,他的身份特殊些,可是,魏总没买他的帐,只是给了他一个生产组的组长,可能他认为大家强调那个组字,是故意奚落他吧!你说他是魏总的家人,根本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如果说他不是魏总的人,他们两个又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加上他为人不好,对谁都吊着那么一张臭脸,大家凭什么尊重他?叫他蒋组长他不高兴,难不成还叫他蒋经理,蒋总裁不成?是他自己想不通透,”

  沈洁陷入沉思之中,“既然他们关系不怎样,他又何必非要到达琳来?我想,达琳又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他大可以凭着他妈妈的关系到集团去,根本没必要到魏总的眼皮底下来。”

  “这事不止你这么想,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出了货梯,见四下无人,刘沉香忍不住愤愤不平地又嘟囔两句,“谁知道,何必非要到达琳来?除了会躲在实验室里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你问他还能干什么?他硬要来达琳,谁能拗得过。魏总孝顺魏先生,如果魏先生主张蒋世通过来达琳,他能违背魏先生的意么?平时见魏总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见了我们,就全身都硬邦邦的,好像个机器人一样,变脸变得可快着呢!你刚刚没瞧见,别以为他没看我,可是,他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瞅着我呢,信不信?他和他妈一样小心眼。”

  两人将垃圾车推出生产大楼,往大门口过去。离达琳不远,有个垃圾倾倒站。工人陆陆续续下班了,门口有个小型停车场,车辆已经所剩无几。

  不知不觉,天边布满了暮霭,天地间剩下一片暗沉的红色。

  刘沉香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外边人都说,张萍想要这个达琳,魏先生提过很多次让魏总将达琳交给蒋世通,魏总不想给。陈总最初建立达琳的时候是想做香水的,那时候,香水国内销量并不好,所以,她才改做了护肤品,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完成陈总的遗愿,他早把达琳拱手送人了。”

  沈洁的注意力转移了。前方大门处。一辆红色的宝马,敞着车篷,坐在驾驶座的女人,带着宽边的太阳镜,飞扬的一头卷发,配上那车,停在大门口,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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