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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遗谋篇 第枯四章 一片丹心化陈碧 千里莽海使珠遗 (别)

  “帮帮我…让我死。”

  一声碎筑,随春凉且疯长。

  我该如何送你,春逝之日,再隔经年。我该如何再拂去手中已经陈碧的斑斑血迹?

  是日春分,只是离夏天更近了一点,并不温暖。当辛丹微微上扬的嘴角,口中缓缓吐出那几个字的一刹那间,春日的最后一抹寒凉伴着那地牢里无孔不入的乱风的呼啸,就这么将葶苈砸进了一个无声的冰窖。

  冷,除了如那年的冻手的铜盆一般的寒冷外,身体再无知觉。不知为何,眼前是缭乱的白色碗碗花,周夷死于自己的手中,那红信石如蛆跗骨一般已经扎根在了自己一生的可怖回忆里,自己当日如何将它们抖落在那牛乳中还是历历在目,但辛丹此刻还在逼迫他做也许是此生最残酷的决定,好让他却掐灭这一门最后的血脉。

  葶苈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突然侧了过去,眯着眼看着那个五官残破的人,似乎一切昔日的相识都在此刻变了形,并不真切,这还是那个师哥吗?

  “你这个骗子…你说好的你一半我一半,你现在为何要我独自一个人来承受这种残酷?”

  “老幺…”辛丹的脸仍然如同春日的丽景天一般,那么兀自的明媚着,也许是燃尽了生命最后的火焰,尝试着将语言连贯起来去说服他,“师哥说过的一半,师哥已经做了些许,但还是对不住啊…师哥再也没有力气了。只是想着,想着去和弟弟见面,我想如果真有幽冥,我或许可以还他一个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家,你就当帮帮我…”

  “那谁来帮我,余下的日子谁来,谁来帮我洗干净手上的血!”葶苈的呜咽而愤怒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从一开始就那么自私,自私到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全部,现在为何又要把这一切的后果丢给我!你现在还活着还能说话,这样和让我杀了你有什么区别?要我,要我亲手杀了你,我怎么…怎么做的到…”葶苈的手已经是背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如河崩堤。

  “葶苈,你觉得师哥即便是出去了,即便是活下去了,带着这样的身体…可是还能跟以前一样吗?”辛丹的语气合缓而温暖,捂着双眼的葶苈突然觉得额头上有一双熟悉而温暖的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葶苈缓缓的睁开眼,看到辛丹那空洞的眼窝不知为何准确的寻到了自己的位置,正用那一贯的神态“看”着他。,那“目光”如同那双已经消失却又熟悉的手一般抚了抚他的额头。

  “一个都不能少!”葶苈如是重复太白的话,此刻声声入了所有人的耳。人就是这么愚妄的生物,明明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枚草种,却依然觉得天意的安排会随自己的蚍蜉之愿而应该有所改变,这样的自大而狂傲,亦是于事无补,终究化了此时的一抹夜雨,从地牢的天花板上稀疏的孔洞间,潺潺而落。

  绵绵春意的最后缱绻就这么如点滴更漏一般洒落在葶苈的发丝中,面颊上。

  “师傅糊涂了。葶苈我问你,生而为人我们有多少事,是由得自己去选的?你生来的面容,你生就的家事,你今后的出路,那一件是你自己为自己选的呢?”辛丹气若游丝的勉强说着,这让葶苈突然想到,自己的出生和辛丹的出生,是那样的云泥之别,自己可以凭借着父亲的余荫在宫廷各处得到起码的尊重,辛丹塞外数年豁出命去才换回一个音监之职;虽然一样母亲早逝,但是自己可以和兄弟一起相协成长,但周夷近在咫尺,辛丹到周夷死去也没能当面叫出一声“弟弟”。

  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咳咳咳咳…”辛丹肺中的积痰已经催动着他此刻有些脆弱的气管,让他不停的咳嗽起来,葶苈思绪未回,可是来自关切的紧张,依然让他赶紧俯下身去想要去拍辛丹的背为他缓解咳喘,可是伸手所及,就是一掌冰冷的陶片。

  “或许你要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至少上天给你安排了一条路,你今后的路你可以自己选,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辛丹摇了摇头,示意葶苈不用帮他,“但老子也说‘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人的命运并非单单来自于天。你能遇见谁,爱谁,恨谁,喜怒哀乐,仇恨与抱负,片刻都不是由你来选,因为他人为何物,并非你能决定的。”

  这《道德经》中自己昔日倒背如流的话语,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理解。

  “可是人都是想要活下去的,虽然浮世众生皆恸,可是哪一个不是一面说着不想活了,一面努力的活下去?师哥你为什么要选择认输?!”

  “不,这并不是认输。输给我们不能控制的事情,并不是输。那些努力活下去的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今时今日,我已经没有了,但我至少可以选择怎么结束。其实我虽然双手没了,又被囚在这陶罐里,但是至少,我可以选择咬舌自尽,可是我并没有,我选择了你,我选择相信你,葶苈你明白吗?老御史大人一定是明白的吧。”

  王嘉看着眼前的一切,作为一个不惑之年的人,心中已经无法去回忆那些曾经历历在目生离死别,伴侣、挚友的临终样貌,随着儿子们的长大已经如同过眼云烟,自己内心已经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所以他反而更加理性,他自觉这是辛丹询问他的原因脑子里暂时忘记了刚才那个牢狱中的人,不咸不淡的道:“你是想要我说穿你的用意?说实话,我之前只是听说桑白有一群师兄妹,我原本以为太白可以把你们教的很好,虽然说你已经将近灯枯,可是我并不太喜欢你这个人和你的用意。要知道有些东西很容易培植,却很难根除。你明白吗?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如果你可以选择自我了断,那么请你自便。”

  “父亲!”葶苈想要打断王嘉无礼的说辞,可是王嘉双目看着他,那种威严是自己无法反抗的。

  “不,大人,请你说穿吧,做与不做,都在葶苈不是吗?”辛丹的声音已经愈加的虚弱。

  “好吧,你刚才说了一番道理,告诉我们,人没的选择,但是你为什么现在又让葶苈来选择?”王嘉的语气仍然是波澜不惊。

  “因为葶苈没有选择,或者所他所处的周遭会让他没有选择。可我们可以决定怎么去面对已经没法选择以后。在你们来之前我还想,若是葶苈来救我,不,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救我。等到他来了,我在说完我留下的四件事情后,我会选择自尽,因为我也没有选择,我必须死,也有四个理由。可就在刚才的一刹那,我才觉得或许对葶苈最后的好并非一直保护着他让他在粉饰的太平和每日都可能面临的死亡中毫无所动,甚至连亲手动手除去那些危害自己的人都不敢?不是吗,御史大人,有两个人或许你比我们都了解的多。”辛丹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住口!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该过分自信自己的猜测不是吗?”王嘉说道。

  “等等,父亲,让他说完…”葶苈带着有些麻木的眼神,不解的问着他的父亲,“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说我和你的父亲,”辛丹讥诮的说到,“曾经所犯的错误和心底一直的懦弱…”

  “你……”王嘉的怒火似乎就要喷发出来,有一瞬间仿佛想要亲自动手掐死这个已经求死或者求生都不能的人——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就在短短须臾之后,王嘉嘴角的笑意轻蔑,“你又是想激我杀你吗?你把一个人想简单了!”

  “果然…还是瞒不了我们的御史大人。”辛丹笑的有些讪讪。

  “废话!全都是废话,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葶苈猛烈的摇着头,面对父亲和辛丹谜语似的对话,葶苈纵然有着全天下最聪明的大脑在此刻也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于是连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转而对辛丹说到,“师哥,你并不懦弱,当我知道你的一切用意之后,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天底下最勇敢的人,因为你不仅敢于为了自己对某人的承诺,可以背负起一切的误会,甚至还能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可是现在只要能出去,怎么都是有条活路的呀!”

  辛丹缓缓的摇了摇头:“王大人好不容易才能在制衡中为你和商陆觅得了一线生机,若是你救了我出去,我的命就会成为一个缺口,他们都会想着怎么除掉我——难道你还会不选择保护我…”

  “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王莽跟我一家已经是势不两立,根本不在于你在不在!”

  “不!你听我说,他们…”辛丹言语中似乎强打起精神,语气透露出一种警觉,那双空洞的眼眶似是扫视了面前诸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了营救我,但是葶苈你记住,任何时候能完全相信的人只有自己。所以我的那四件事,并不能在此刻说明。”

  辛丹说完,似乎缓了缓力气:“我已然是个包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王大人,我有个计划,你刚才应该看到了一个人,我若不死,他如何出的去?我知道瓊玖出去后,你肯定会想办法进来营救我,也就有了机会营救他,于是这便我必须死的第二个理由。”

  葶苈的眼前似乎是一个黑洞,辛丹似乎刻意在多年的相处中隐瞒了自己惊人的洞察力,以至于他能了解很多似乎自己并不了解的事。

  一个个理由,由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自己又如何能亲手将童年挚友送上死路?

  这世间的人和事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理解,或者自己认为自己熟悉却到穷途也判若未曾相识?

  “葶苈,快,已经没有时间了,等王莽想通其中的关窍,便来不及了!因为这件事是他并不知道可你的父亲知道的!”

  “王御史,请你借一步说话。”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的背后,以致众人回头时,都有些诧异,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留意到已经有两个人出现在他们背后。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地窖中火光摇曳幽微,一切在明灭间归于一种莫可名状的混沌闪烁。尘霾阁中或许尘封的不仅仅是那些不为人知的恐怖刑具,还有那些如迷雾般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