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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遗谋篇 第进五章 一片丹心化陈碧 千里莽海使珠遗 (起)

  信命?

  有时这样的话过于玄妙,人较之时光洪流犹如沧海一粟,到底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是命若蜉蝣,朝生暮死数十年,只是在这波浪丛生的命途中随波逐流,葶苈不得而知。只是知道,眼下这片沧海,一不注意就可能会把人溺死。

  那个签囊是崭新的,但签纸显得有些陈旧,所以墨迹笔记看起来都不协调,不知见月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未央宫的暮春之夜,格外宁静,仿佛任何一点弦外之音,都足以破坏这霾云丛生的阴翳。

  “葶苈,若是我们都去明珠阁,辛丹那边来的急吗?”陈见月突然一下停了下来。

  若说内心焦急,此刻是恨不得一脚踢开王获将军府的大门,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葶苈知道越是急就越是不能乱了方寸,不然遗祸甚至比眉间火更甚,只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呆会,你全然相信我,什么都不说,什么也都不要问。我自有把握让皇上下令调出禁军跟你一起去救人。”陈见月稍稍低了低头,目光落在了脚尖,这样的话未免有些托大。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但人非草石,是会变的,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皇帝变了几分,自己还能不能一言挑中他的死穴。没有把握,但是此刻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需要信心,陈见月只好说了这样的一句大话。

  两人默默夜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明珠阁的门口。灯笼高挂,整个明珠阁被包裹在一片罕见的珠白色的光晕中,而那光晕中又略带着几分色彩,可爱明动。远远看去,就如同黑暗静海中的一方孤岛,如此突兀,又如此辉煌,透着希冀的光芒。

  当二人渐渐走进这明珠阁,葶苈才知道为何这里灯光会是珠白色,只见整个院落从大门到单层的主楼,墙壁上如同鱼鳞一般,镶嵌着用珠蚌的壳磨去了胎釉后剩下的那层色彩斑斓的蚌衣。正是这些蚌衣反射着用珍珠镶嵌的宫灯发散出的光,又不停的折射于围墙雕栏间,才让这北珠的住所熠熠生辉,如同其名。

  陈见月骤然停了下来看着明珠阁的大门仿若在自言自语,却是那么分明的传入了葶苈的耳中:“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是合德昭仪的汤池,叫做葇荻汤,有两个汤池,一个是室外的一个是室内的,用的就是珍珠末来入浴,使得肌肤柔滑胜雪,久而久之,在池底就沉积了一层珍珠末。那个异族的小孩儿,应该进宫不久吧,可是这个明珠阁的改造和心思,用的时间更短。武帝金屋藏娇,他就筑阁安珠。一瞬之间而已。葶苈,若是我失手了,你会怪我吗?”

  人的心思有时候来的很明显。不知道见月和皇帝以前是如何的关系,但此刻,太医院的住所,只是一间普通的瓦舍而已,所以陈见月有些自疑起来。

  葶苈捏了捏他的肩头,是在给他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姑且一试吧。”

  明珠阁的大门跟永巷各处的独立院落还有些不同,因为以前是一个汤池,所以进门口有一个封闭的玄关,里面还有一道门,杜老宦正带着几名未央卫在哪里守着。而门后是一个显然是翻新过的石壁隔断,上面雕着一只张开的母蚌,蚌体上托着一颗浮雕的石珍珠,那颗珍珠上竟然是一块完整的蚌衣——葶苈的眼睛很尖,那应该不是普通的蚌,而是一只南海的百年砗磲的内壳。

  只是这样的画面,不知见月此刻作何感想,石壁的后面正冒出汩汩的热气显然是有人正在露天的浴池入浴。时不时传出的调笑声,如同故意一般,这么分明的绕道了石壁的外围。

  “你慢点,别摔了,这地上滑的很!”那是皇帝的声音,听的门外这边的见月不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语气轻松,显然已经是从几个时辰前的那场大火里缓了过来,水能灭火不假,陈见月所言之“一剂良药”却更是不虚。

  陈见月就这样突然没了进去的意思,背转身似乎要离去,只听他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葶苈,你读过《谷风》吗?我不想进去。”

  这一壁之隔,确实像极了《谷风》中的场景,“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一面宴尔新婚,如兄如弟。一面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葶苈心中焦急,却又不能不体恤他的情绪:“便如薄幸锦衣郎,执手不若相弃离。见月,你不该是一个看不开的人。”

  “有些事,或许是假的;但是有些情,叫我怎么忘?”见月的声音越发抖动起来。

  葶苈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着便朝着杜老宦他们走去:“负心越是残酷,越不若真实的摆在面前,因为那便不会叫你悲伤,只会叫你恶心。”

  刚刚走到石壁那,不出意外的,未央卫拦在了二人面前,陈见月不慌不忙的轻声唤了一句:“杜老,这么晚还在当班啊?”

  杜老宦闻声转过背,面容有些吃惊看了看二人:“见月公子?这…这么晚了,怎么是你?还有…王掾使…”

  陈见月调整了一下情绪,行了个礼道:“杜老,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承蒙挂念,一切都好,听说公子又拿回了处方权,还没来得及登门道喜,只是…”杜老宦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石壁的方向,“现在似乎是不方便啊。”

  “杜老,你我是旧相识,当日多亏你的提醒,我才捡回了一条命,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我也不是来打扰皇上的,反而是为他助兴放松而来,烟火伤肺,需要及时调理,我有些担心,希望您能帮我通传一声。且皇上前事不计,已经还了我清白,我也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

  “公子,我们是旧相识了,你的性子我明白。我们也不说什么谢不谢,为难不为难这样的见外话,当日若不是你,老身可能也被打的下体残废了。既然你是为了皇上的身体而来,老身没有理由拒绝的。请二位稍等吧。”说着便转到了石壁的后面。

  不一会儿,就听到石壁后面传来皇帝开心的声音:“见月,葶苈,你们快进来。”

  未央卫闻声给二人放了行。转身走过石壁,内院里水汽氤氲,飘散在明珠阁的院落中,让内院各处的光线在这水雾中又被折射成一圈圈七彩的霓虹,但见光砌雾绕之间,一座小小的石板桥横跨在汤池之上,直通明珠阁的主楼。

  而汤池的外围围着一圈黄色的灌木花朵在雾气缭绕间像夏夜山岚间的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格外扎眼,透着阵阵熟悉的药香,如同一道半截的隔帘一般将汤池围在当中,加上上方的雾气,使人很难一眼看到汤池中沐浴的人。

  幽香随着水气浮动间,陈见月嘴角轻挑轻蔑一笑,低声道:“葶苈,闻的出这是什么吗?”

  “连翘,许是从蜀地移植过来的。连翘喜欢温暖潮湿,想是只有这个做隔断在汤池边才活的了。”

  “是啊,喜欢的时候就算千里之外的一根草,也会给你弄来。不喜欢的时候哪怕是同在一片宫闱下,也不会相见。”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起劲,竟然都忘记过来行礼了,我要罚你们。”说着从汤池的一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二人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不见人影,只听水声淙淙,汤池中一道水波渐渐荡漾开去。

  “过去吧。”陈见月压着嗓子对葶苈说完,两个人就顺着卵石的小径走到了那石桥之上,到了那儿才真切的看清楚在这院子中的一角竟然有一座石亭,那石亭四围被几重白幔隔了起来。透过白幔隐隐可见亭子中放着一张石床,石床上似有一个人影躺在那里。

  “微臣参见皇上。”二人在石桥上对着那石床上的人行了一个礼。

  可是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两个人跪在桥上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间,陈见月对葶苈使了个眼色,似乎是要再一齐问一遍安。

  “微臣…参见皇上。”

  只听亭中传来一声轻嗤,那声音稚嫩无比,只看那黑影从是床上起身,手挑白幔,走了出来,二人看到那一头金发,才傻了眼——原来那个石床上的人是北珠。他穿着一身杏花色的开襟浴袍,下摆开衩及腰,雪白的大腿上,却那么明显的有通红的五根指印。一对蓝色的眼睛正看着二人笑着,仿佛觉得面前的一幕很有趣。

  “哈哈哈哈,见月久没见朕糊涂了,葶苈我们不过分开少许时辰,你也不认得朕的身影了。”皇帝说着,从一方被高高的石菖蒲挡住的地方趟着池水走了出来,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身后,下身白色的围布因为被水沾湿,全全贴在了腿上,显得十分的通透,白皙却结实的身体,体态匀称,而膝盖以上如同一丝不挂。

  这一幕之下,葶苈赶紧背转了身体,而陈见月却没有。

  “哟,怎么了,害羞啊?”皇帝说着,顽皮如孩童一般的用手中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向二人泼去,葶苈听到水声,只觉背心一热便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半步,而陈见月依然一动不动。北珠见状又是一阵如风撞铃般的清脆笑声。

  背对汤池,耳中听到有人出水的声音,想是皇帝上了岸。

  “转过来吧。”葶苈听到皇帝如此说到,就转过身去,只见皇帝和北珠已经在帷幔中,北珠帮他除下了围布,用一块毛巾仔细的帮他擦拭起身体来。北珠擦到皇帝的腿根时顽皮的转了转头,亭外的二人只见皇帝用手中的一块流苏发带轻轻的在北珠的鼻尖拂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皇帝指了指石床上一件玄色的浴袍,北珠便拿来给他穿上了。

  等皇上穿戴完毕,北珠将石亭外的白幔拢起扎在了两旁柱子嵌着的鸾头勾上,对着二人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葶苈才有些局促的跟着陈见月道了亭子里。只见皇帝坐在石床上一把将北珠拉了过去胳肢了几下,北珠连忙笑着扭动着身子躲避着,直到皇帝轻轻吻到他的额头上。

  一点也没有避忌亭中现在还多了两人,一边继续跟北珠调笑着,头也没抬的问到:“见月,听杜老头说,你是担心寡人会不会过了烟气?”

  陈见月此刻不知为何并没有答话。

  “不碍事,无谓你深夜走一遭的。”说着皇帝又轻轻的挠了北珠的脖子一把。

  葶苈见陈见月久久不说话,心里突然一下着急了起来,怕他会为了眼前这一幕而动了情绪,正要开口,突然想到陈见月告诉自己说什么都不要说,也怕耽误了他的计划,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头又咽了回去。

  一瞬之间,陈见月调转了头——葶苈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上,难道这个人动了肝火?这一变化虽说葶苈并非没有设想,但却是最坏的一种。倘若见月此时控制不住自己,那谁有能说动皇帝去救辛丹呢?

  却没想到,这个人的一切行为都能如此的脱离自己的预料。只见陈见月从水池边拿起那个葫芦瓢往他自己的前襟泼了一瓢水。而皇帝的表情却因为这一瓢水变得有些奇怪。

  在葶苈的眼中,葇荻池边的雾气,仿佛也因为这一瓢当胸的热水,更加浮动起来,以至于连陈见月也开始朦胧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