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此地宜城 > 第五十八章

  天黑时,老太太催丫头去门上问了几回,才见刘府里派车送了碧菡、强虎姐弟俩回来。孙老太太知道后,立即率了一大家子人迎出来。孙强虎随姐姐刚进门,就见老太太跑上来问道:“我的好孩儿,你可算回来了,没有逼你吃酒吧?叫奶奶担心坏了。”

  “哪有做送郎舅的不喝酒?岂不是坏了规矩?”碧菡见老太太如此紧张,却故意要说这样的话。

  孙老太太一听,紧张得更厉害了,又听强虎不说话,便要了丫头手中的灯笼过来,对着强虎脸上照了一遍,却又听见碧菡说:“不过——有我在可就不一样了,甭管刘伯怎么怂恿,我就是不准强虎喝一口!”

  “鬼丫头,生了你这张嘴,可将你爹娘、姐弟们的伶俐都占去了。”

  “既然生得这么伶俐,祖母该精怪我一些才是!”碧菡说得似乎不悦,老太太听得却大笑了,众人跟着也笑了,碧菡因被众人取笑,更着了急,愤愤地说:“不与你们说,我就知道老太太心里头只有弟弟,将来我可不孝敬你!”

  孙德艺一听这话儿,伸手便打了碧菡嘴巴,老太太却笑得更欢畅了,反倒责怪孙德艺说:“这么机灵一张嘴,叫你打坏了!”说完,便搂了姐弟俩个,同往正殿里休息。

  老太太揽着碧菡坐在身边,孙强虎却在母亲跟前的凳子上坐着。孙老太太问碧菡刘府里喜宴置办得如何?碧菡忙放下茶杯,看着她急急地要开口的样子,包括孙德艺和袁正德在内的所有人,都宁愿屏息凝听。碧菡忽见大家都静静地等候着他,而且孙老太太、袁尚民、王妻等人甚至都已经在嘴角两边张开了笑脸等待着她。为此,她便决定不说了,因为在她看来,大家伙和老太太都串通好了,等着听她的笑话呢。

  “弟弟也去了,让他说给你们听吧。”碧菡一张嘴,又马上闭上,似乎那吐出来的话又被她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换了这么一句新鲜的,说给大家听。

  “你弟弟能见着什么?他不过是随了你去玩儿。”孙老太太哄她说。

  “我也光顾着玩儿,没留心到什么的。”碧菡仍不肯向大家伙讲述。

  “想必也真没什么稀罕的,大家伙儿都散了,回去休息吧。”孙老太太故作无趣,边说着边要起身,王妻和随她的丫头却并不赶上来扶她。因为她们知道紧接着二小姐就会反驳老太太的话。

  “怎么没稀罕的,稀罕的只怕连奶奶都未曾见过呢!”碧菡不服地说。

  “哦?有什么稀罕东西,连奶奶都没见过?说来听听。”

  “萨克斯——没听过吧?”碧菡骄傲地说。

  “萨克斯是什么东西?”老太太好奇地问,大伙儿也都满脸的疑惑。

  “就是那留声机上的喇叭加了一根长管子,有个外国人抱着它吹奏音乐。”碧菡刚吊起众人的胃口,正准备卖弄时,却被强虎不紧不慢地抢了话。

  “你——”碧菡的声音里暴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愤怒,但她又立刻改变了态度,补充道:“加一根长管子怎么吹啊!都别听他胡说,这萨克斯呀,就像——就像扭坏了的烟斗,虽然扭着,但还能通气儿,从烟嘴上一吹,下面喇叭就能发出声音来。”

  “哦?那可是怎么奏曲子呢?”孙老太太这回是真的疑惑了。

  “烟斗中间像笛子一样打满了空的。”

  “那便是吹笛子一个理儿了,这又有什么可稀罕的,洋人的东西,倒不嫌累赘,一根笛子,何必拐个弯加一只喇叭,又不能一口气吹两种声音出来。”

  “那些通气的空口上都加了帽子,比起笛子,可是要精细得多。”

  “洋人的东西,何曾有过好的?打空通气的,又加个帽子做什么——画蛇添足!”

  孙德艺从老太太声音里听出了愤慨,因而强虎还要分辨时,她便暗暗地制止了强虎,碧菡会得母亲心意,也不说话了。厅中略静了一会儿,袁正德开口道:“孩子们对新鲜玩意儿都是津津乐道的,老太太可容他们心里热几天,也就过去了。”

  “嗯,舅老爷说得极是。”孙老太太面色缓和,温和地应着袁正德的话。

  袁正德也向老太太略点了一下头,代以意会,接着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却又听见孙老太太说:“这洋人的东西虽然多不是好的,但我瞧那洋大夫的女娃娃倒还不错的,今日个表公子也见着她,可赞同老太婆的看法?”

  “老夫人见笑了,日里上下都忙碌得很,我腿脚不便,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给府上增添麻烦,便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那洋人小姐只怕是没得个伴,走进院子里闲逛时,恰巧与我遇着了,虽然只半天的接触,却见得是个大气的姑娘。”

  “能得到表公子如此赞赏,想必这洋娃娃很是不错的,可见我往日里都亏待这她了。”老太太说着竟似乎有些悲伤了,接着还对王妻说:“今后若见她来见菡丫头,得好些招待着。”

  “若让那姑娘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激老太太的。”王妻回答孙老太太。

  “母亲一向慈悲为怀,不论是家里家外,就连整个安庆城里都念叨着母亲的好呢!”孙德艺一直默默静坐着,在守护强虎的同时,随心地插了句话。

  孙老夫人听了“呵呵”地笑着,摆手道:“那是感念孙家的好,老太婆那么做,但求将来福报在虎儿、大丫头和菡丫头身上。”

  “能遇着老夫人如此恩德,就已经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了。”袁正德也抱拳道。

  “都别奉着老太婆逗乐了,但愿今日吉言,能多给大家添些喜气。”

  “托老太太福,但愿今后一日胜似一日地好。”

  “当然是一日胜似一日地好啦,姐姐出嫁了,嫁得那么好个人家,婚礼排场不说,单就人家上下那一条心,可真真都为了我姐姐想呢。”碧菡似乎意犹未尽,仍然要说她在刘府的见闻。

  “你可见着人家怎么为你姐姐着想的?”孙老太太问。

  “刘伯伯午宴上对我和弟弟许诺,保证找人三个月内让姐姐眼睛复明,人家父子可不都是为着姐姐着想的么?”

  “阿弥陀佛,果真如此,真实大丫头的造化了。”孙老太太合手念道。

  “不枉老爷托付,这刘厅长果真是个仗义的人。”孙德艺也万分感念。

  孙老夫人和夫人如此一番,惹得厅中上下众人都对刘世雄万分感激,云云在角落里听得,想起小姐如何救的她,让她免受少爷毒打,如今有人说能治得好小姐,她心里更是对这人感恩戴德,因此夜晚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她却还在小院里跪求月老仙对大小姐和对大小姐施恩的人多加保佑。

  如碧菡所说,刘世雄果然不负众望,在兰心回门之前就把洋人大夫动手术需要的药物弄到了手,因而一早就派人请了洋大夫到府上去瞧。凯琳听说父亲要去给兰心看病,便也跟随着他一道前去看望。

  一见兰心,凯琳便欢喜地上前与她拥抱,兰心早起随丈夫一起去拜见公婆,因此依然浓妆艳抹,凯琳看见她唇红似乌,脸粉如桃,头发也被银冠玉钗扎得结结实实的,分明和平日里见到的孙家大小姐判若两人。凯琳抱她时,也感觉不到她的拥抱,似乎一夜间她们便不再熟悉了。凯琳对此感到纳闷,无奈父亲要先替兰心看病,她便只好坐到了一边,静观屋内的动静。

  一会儿,两名刘府丫头拿了新的床单进内帏里铺上。凯琳坐在椅子上探头望了一下,“notstorelastnighteseeverydaylikege”虽然满脑子的疑问,但为了不影响父亲全心全意替病人看病,她仍然乖乖地坐在原位不动。但眼睛却飞快地转着,一会儿看向里面的丫鬟,一会儿又惊奇地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一会儿耐不住看看窗子外面,一会儿又认真地看着父亲专心看病的样子,直到父亲收拾起设备,她才从并不太高的凳子上跳下,跑到父亲身边,拉着他的衣角,眼睛却睁的大大的,奇怪地看着这个她很熟悉,但此时却又认不清的新娘子。

  “doyoulikethis”兰心见了凯琳好奇的样子,以为她对自己的新娘妆感兴趣,便从身上取下鲜红的花束送给她。

  虽然兰心和她说话时很温柔,但凯琳仍然觉得陌生。她接过花朵,却并不回答兰心。

  “elikethat”兰心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紧张地问。

  “小姐,姑爷请了老夫人和夫人来了。”凯琳未曾回答,燕子却兴高采烈地推开门,将刘剑接来兰心家人的消息告诉了她。

  “真的?少爷和二小姐也来了吗?”兰心立即忘掉了凯琳给她带来的烦扰,高兴地问。

  “都来了,咱们姑爷可真有心,连舅老爷和表公子也一并接来了呢!”燕子说着,走到斯特林医生身边才发现刘夫人也在里面坐着,慌忙住了脚,喊了声夫人便低头不再做声。

  “老爷是否在前面迎接呢?”刘剑母亲询问燕子。

  “老爷在的,姑爷让燕子快来告诉小姐,燕子不知道夫人也在这儿。”

  “嗯,你也别拘谨,今后你也在这府上日日出入的,轻松自在倒好些,只是从今后你该改改口,叫少夫人了。”

  “燕子记住了。”

  “嗯,你领我去见见孙老夫人,少夫人这儿有人伺候。”刘夫人说完,起身同斯特林大夫出去了,凯琳随着会说中国话的父亲也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个陌生的丫头伺候着兰心,燕子不舍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也跟着刘夫人走了出去。

  兰心独自坐着,早起到现在,一直都有人陪伴着,此刻燕子也走了,她才感觉到陌生环境里的孤独。对着两个默不吭声的丫头,兰心“哎”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半开的窗子静静地发呆。可怜就在那窗子外面能看见的一堵院墙的另一边,她的祖母、母亲、舅舅和弟弟、妹妹们,正在客厅里与刘世雄父子愉快地说着话。接着刘夫人和斯特林医生一行人也加入进来,很快,他们就专注于讨论兰心的病情,纵容燕子带了碧菡、凯琳和强虎来到兰心房里。

  “小姐,瞧我带谁来了。”燕子因被刘夫人教训过,因此喊兰心为小姐时,声音故意压得很低。

  兰心循声抬头,看见燕子笑脸背后,碧菡和强虎走了进来。兰心急忙上前去,牵住碧菡和强虎的手,急切地问:“娘怎么没来?”

  “娘在外面听凯琳父亲说怎么治你眼睛呢,凯琳父亲的汉语说得不流利,等他说完,日头都下山了。”

  “离了家,一张嘴在外面也不肯饶人!”兰心教训着碧菡。

  “这不是在姐姐家嘛,不必留心的。”碧菡调皮地说。

  不料兰心听到“姐姐家”三个字时,心里一怔,眼皮就立即像淋了雨的衫子,湿褡褡的地垂下来。

  碧菡见姐姐伤心了,才意识到是自己口无遮拦惹下的祸,愧疚地说:“姐姐莫怪我,姐姐只当我胡说话。”

  “怎是胡说呢?如今姐姐才是真的离了家,成了外面的人了。”

  “姐姐别难过,如今民主革新,已不同以往那愚昧思想了,虽然嫁了人,可改不了血亲啊。”

  “妹妹自然不会忘记姐姐,但咱们祖母和母亲,都是晚清走过来的人,那心里自然还是认为女儿如水,往外一泼,便干干净净地什么也留不下了。”

  “姐姐这样想,怕是错怪祖母和母亲了。”强虎也劝着说。

  “真叫我错怪了才好,我这心里悔恨着或许好受些,至少娘不曾忘了我的,可是如今我一个人困在这里,娘为什么不与你们一起来看我呢?”

  “姐姐较着一股犟劲了,若祖母和母亲不曾惦记着姐姐,为何要来这儿呢?姐姐难道忘了,自从姐姐和我退学回了家,娘也就辞了教授职务,这大半年来,几时出过门的?奶奶更不用说了,今日这么折腾过来,姐姐细想想,她可是为了谁的?”碧菡言辞有些激励,兰心听了便不做声,但情绪也明显好了些,一会儿又抬头叮嘱强虎:“弟弟好久不曾上学堂了,可曾听娘说过怎样安排?”

  “还能怎样安排,听说上海都被日本人打下来了,南京能不能守住还不知道呢?若是守住了还好,若是南京也破了城,眨眼睛不就打到安庆来了吗?如今就是弟弟肯往学堂里去,先生也未必肯教呢?”

  兰心听着,静了一会才继续说:“无论如何,学业可不能荒废了,我想娘心里也有打算,只是弟弟别光顾着玩,纵使没有先生教,也得将往常学的翻出来反复温习才是。”

  “哎呀——你就放心吧,如今操心的属治好你的眼睛最要紧呢。”碧菡听到兰心的一番叮嘱,反倒替强虎厌烦她了。

  姐妹俩不再像以往一样追打嬉闹了,兰心想要批评碧菡,却欲言又止,碧菡见到姐姐这样子,也不啧声。还好燕子精明,提醒兰心说:“小姐昨日不是念叨,说二小姐和少爷都喜欢吃那蛋糕么?不如现在我去取了来尝尝。”兰心才又欢乐起来,碧菡、强虎也因此知道了,姐姐心里总是惦记着他们,便也不再与她赌气了。

  片刻后,燕子取了蛋糕进来给他们姐弟分享,正吃着,刘剑母子引了孙老夫人和孙德艺进来,姐弟三人嘴都没抹,连忙起身让座。

  “他们倒先吃上了。”孙老太太笑话道。

  “兰心昨日特意为他们姐弟俩留下的。”刘剑向孙老太太和他母亲解释道。

  “奶奶,娘。”兰心起身向祖母和母亲问候着。

  孙老太太见她一身盛装,艳丽万分,只那一对眼睛,在脸上微微显得暗了,便怜惜地扶着她坐下,一边说:“燕子伺候着,一切都跟家里一样吧?”

  “嗯,都很好的,方才医生还来看我的毛病,婆婆安排得细致得很。”

  孙老太太听了忙向刘夫人道谢,又说:“她父亲不在家中,我和她娘教不了她太多礼仪,日后还望夫人多加管教。”

  “老夫人多礼了,孙家的小姐,论相貌,论贤淑在这安庆城中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这连那江边捕鱼的渔夫渔婆们都知道,怎还说管教呢。”刘夫人早就听说兰心为一个男人哭瞎了眼睛,心中极不喜欢,偏偏儿子看上了,神思不协,没有办法才答应这门亲事,就在他们结婚的当天,还有些嘲讽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虽然忍着不发作,心里却是极不痛快的。

  “亲家过誉了,往后这丫头就是你刘府的人,全赖亲家**。”孙德艺补充说。

  “大丫头自幼乖巧,比菡丫头省事得多,只是如今这眼睛要动手术,就有劳夫人为她费心了。”孙老太太也接着原来的话说。

  “两位言重了,既然成了我刘家儿媳妇,大家伙儿都有的,自然不会少她的,如今剑儿和他爹又如此疼爱,只怕比别人更受惠些呢。”刘夫人礼貌说完,又吩咐刘剑道:“剑儿,你先去跟你父亲提个醒,留下斯特林医生吃饭,”接着又转回来对孙老太太说,“我们先去备酒席,丫头们在门外候着,老太太有事请吩咐。”说完,与孙老夫人和孙德艺道了别,留下孙氏一家人在此团聚,自己领了丫头们掩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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