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此地宜城 >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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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许世英的帮助下,孙希桥顺利地成为国民党的一员,又经过许与安徽省国民政府的一番斡旋,8月中旬,孙希桥便轻装上阵了,打点好诸事之后,孙希桥又通过省长蔡永清的协调帮助,追回了安庆英王府的房屋使用权。【】元旦过后,又把一家老小从殷汇接到英王府中来住。

  而今的英王府已是比不得宣统年间的“太史第”的。历经战火不说,单单这军阀混战的十一二年里,几度易主,室内布置不必说多有折腾,就是正殿墙上的八福壁画,而今也只剩下了“飞凤舞狮”、“瓜瓞绵绵”、“飞凤奔马”和“暗八仙”这四幅。

  孙老爹腿脚不便,况且人老求安居,执意不肯离开孙园,孙希桥无奈只好命王鹿带着自家媳妇留守看护,但孙老爹知道家下众人中王鹿最是忠勇的,办事也最让孙希桥放心,于是不肯答应,只要了江夏和他媳妇留下来照应。孙希桥不敢违命,只好反复叮咛江夏和他媳妇:“悉心照顾好老爷子,必定不会亏待你们。”于是只接了老夫人和妻子儿女往安庆去了,这里就只剩下江夏夫妇照顾孙老爹并看守孙园。那江夏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没念过书,种田也不如别人,十五六岁就到了孙家做下人。那时候孙希桥还没中举,孙老爹也正是如鱼得水的年龄,见江夏忠厚老实,便一直命他追随左右。孙老爹年轻时是个贡生,后来多次赴考中不了举,见家中父亲身体日况愈下,大哥体弱多病,三弟又是个游侠,索性自己继承了父业,苦心经营一番,竟将家中几间米铺、布坊做大起来。这江夏天天跟着老爷,虽然没念过书,却耳濡目染地将帐房里的算盘打得令人眼花缭乱,算起账来竟比那账房先生还要快,还要准。只是后来孙希桥中了举,又恰逢幼主登机从徐世昌门下的巡警总厅行政处擢升安徽省检察院监察长,便随着主人一家迁往安庆英王府中来。本来孙老爹是命他留在赣南协助孙用来打理家族生意的,他也欣然领命了,但只是这憨厚老实之人大多有一个惧内的铁定规律,回家将这消息告诉他老婆,就立即被他老婆一顿臭骂:“在人家干了那么多年,卵袋都没混到一个,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猪脑子都比你灵活!”“现在少爷升官去了,人家都夹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了去发财,就把你一个突孬子留在这里!”所谓贤妇令夫贵,恶妇令夫败,江夏受不了这女人一张嘴,只得硬着头皮再请老爷带着自己一家跟往安庆来,岂料三年不到,清政府倒台,随后袁世凯也做了末日的黄帝,军阀混战不休,一晃十余载,小崽子都快赶上自己的个头了,一直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还不如当初留下的好呢。不过江夏既然是个老实人,便也生得一个安贫乐道的好性子,并不像自己媳妇一般势利。孙老爹本来也是极喜欢江夏的,想着王鹿能为儿子分忧解难,所以留下江夏给自己做伴。江夏心里也乐意,但只是她媳妇想自己一家跟着孙希桥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发达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只是当着孙希桥的面不敢辩驳,于是心里盼着这老头子快快地死去,自己一家好跟着去省城过好日子。

  终于,这样一个好机会来了。那日江夏去菜市场准备近几天的伙食去了,江家媳妇在清溪河边洗衣服,孙老爹闲不住便自己拄着拐杖出来散步透气,也走到了河边,见江家媳妇与一群当地妇女在岸边浣洗,又见那溪水碧波荡漾,清澈见底,不禁回忆起李白写的《清溪行》来,于是自己也临溪吟诵了一首,道是“虚赋菱歌谁与听,天上人间充耳闻。未若清泉幽咽声,沉酣尘寰务六尘。”回头自己想想,又觉得久不附庸风雅,竟写得如此不堪入耳,果然不仅好山好水就能出好诗好句的,千古流传的诗魂必定得是彻骨入心的情感抒发,慨叹一回,忽又想起诗仙人醉捞江中月的荒唐死法,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盯着那水中溪流入神遐思,却不想这平静之中危险悄然将至。

  且说那年孙传芳的兵匪部下为抓许世英来拿问孙希桥,将殷汇镇上的财富一掠而空,百姓们个个生不如死,一下子生活黯然失色。后来,孙家那个大喇叭家仆又将那匪兵原是来拿问他家老爷的,并且在孙园门口如何嚣张残暴开枪打瘸孙老爹,以及孙希桥如何星夜启程护送许世英逃脱等等细节极尽夸张地演说,惹得殷汇镇上的老百姓将遭此劫难的原因都归咎于孙希桥一家人,从此怀恨在心,对孙家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就连孩子们,也常常是要往孙园院子里扔块石头才过瘾。刚巧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放牛回来,沿着河边从孙园门口经过,见到孙家那个瘸子老头在河边扶拐站着,于是捡起一颗石子朝他身后扔中就赶着牛跑了。

  孙老爹还在河边遐思千古,正联系到近十来年的战乱纷争,渐渐觉得世事明了,突然左腿膝盖窝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正巧打中韧带,整条腿立即没了一点儿力气,本来右腿就瘸了,单靠左腿着力的,被这一击,瞬间乏力,就侧身滚进溪水里了。那江家媳妇正与众媳妇边说着话边洗衣服,别人大多是赶着早洗好衣服回家烧饭或是要下田干活的,因此都埋头浣洗,只偶尔与她搭搭话,独有她只需洗好衣服烧了饭,回院子里打理打理就可以歇息了,况且只有一个老主子在家,干活拖赖些也无妨,因此孙老爹在溪边惆怅**时她就看见了,只是不管他,而后见到他像是一时悲伤,倒身滚进水里去了,刹那间她惊叫出声,众媳妇听了都问怎么了?她却突然想起老爷子一死,自己夫妻俩不是正好可以跟往安庆去风光吗?于是急忙掩饰道:“没什么,看花了眼,那边一圈水波,以为水里有大鱼跳起来过。”众人都笑她大惊小怪,于是又将往年河里捕到过一人多高的白鳍豚等趣事说了一回方散。晚些时候,有一个年轻媳妇来洗衣服,她本想着早间河里浣洗的人多,自己先在家煮好早饭再过来洗,那时候溪水干净,才到溪边就看见水中飘着一具尸体,她惊恐万分大叫着跑回到街上去。

  这清溪河刚巧流经孙园门口,媳妇们洗衣服的地方就在孙园大门西边拐上一点。江夏卖买好米粮蔬菜回来,不见媳妇,知道她洗衣服去了,于是进里间去找老爷子,不料找不到人,一会媳妇回来了,又问媳妇,媳妇冷冷地说没看见,反问他买的什么菜回来,辣椒够不够辣,江夏无心搭理,想着老爷子可能是街上走去了,正要去寻,突然听见外面有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心里担心老爷子,忙赶了出去。

  一出门,见那媳妇慌忙从溪边往街上跨步走去,江夏心内怀疑,忙往溪边来看,一见到河中老爷子漂浮的尸体,便顿足大哭,流着泪跑了下去。

  孙希桥回来治丧之后,将孙老爹灵柩扶回赣南祖坟安葬。江夏自愧不已,同往赣南守坟去了,孙希桥见他悲戚不亚于子孙,也不责罚他,便答应了。江家媳妇先是不肯,哭骂着江夏一辈子没出息,岂料江夏一贯唯她之命是从的,这一回却凶狠地喝令她住嘴,执意去了赣南祖籍。她也不甘示弱,便留在了英王府中,起初一边生着自己男人的气,一边心中得意如愿以偿,不多久便发现众家人都刻意远避她,凡事都不与她通气,便知道大家责怪她没有照顾好老爷子,瞧不起她,于是趁着次年孙希桥清明祭祖的机会,一道跟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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