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强崽的女朋友吧？他做不了笑面虎，心狠手辣笑他一样都不具备。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那个时候，天下大乱，弱肉强食，你不狠就难以生存。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逼出来的。”老人感叹得很。“那次在武汉，不是我笑的可怕，是逼的我动了杀机。船老大见死不救，我们六个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肯定不会开船，不会开船，杀了船老大也没用呀？”李翔觉得那样船老大岂不是太冤了。
“那时候年轻哪，哪里会想那么多，所以说呀忍字头上一把刀。”老人指一指鹏鹏，“你今天路见不平，吼一声是可以的，但是没有掌握好一个度，一个什么度呢？大事化小的度。你们大家以后都一定要切记，任何时候，处理矛盾的诀窍就是这四个字，大事化小。千万不能激化它，否则难以收场。”
“咳，咳，咳。”金眼虎老人开腔了，“呵呵，他这个笑面虎总是礼让三先的。有一次我们在南昌没找到事情做，就找了个地方卖拳（表演武术），想收点捧场的钱，想不到这也有人来干涉。那天正好我在打拳，他外公病了，下山虎成了病猫，躺在椅子上起不来。他看见有三个人大模大样，一过来便推了我一把，知道是来砸场子的，就交代老二你去应付一下，好好跟人家说。
我们不知道，这是人家的地盘，随便你好说歹说都没有用的。他笑面虎笑嘻嘻过去刚一抱拳，人家上来当胸就推了他一把。他笑一笑再一次抱拳，还没开口，人家又推了他一把。那个人个子比我高一点，远没有老二魁梧，但人结实，有力气，很牛逼，霸道得很。老二被对方推了三次，还是笑的，我晓得他让一让二让三不会让四，果然对方第四次推他的时候，他突然反击了，可对方也是练家子，老闯江湖的，早就提防了他这一手，不但躲开了他的偷袭，而且又快又狠的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时候，有人端上来两碗满满的大块肉，这也是赣东北地区农村水桌酒席的主菜、特色菜。大蓝边碗上面是四大块肥肉，下面是四大块瘦肉，每块都在三两以上。肥肉肥而不腻，瘦肉松香可口。
金眼虎老人从上面夹了一块咬了一大口，边吃边卖起了关子。
笑面虎老人夹了一块瘦肉放进李翔的碗里，笑着说，“当时，大家都傻了，谁也没想到那个人身手会有那么快。”
“对对对，我都吓傻了，看见他半边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清楚楚的，人还在笑，我心想完了，老二被打傻了。”金眼虎老人用筷子，将嘴巴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说起往事来兴奋得很，那是他们昔日的辉煌。“那个人也傻了，以为他这个家伙是个傻子，嘿嘿，也是啊，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就在这个家伙犯傻一愣神的功夫，笑面虎一个弓步上去，对着他的小肚子便是狠狠的一拳。小肚子是人的软肋，打到小肚子谁也受不了，眼看着那个家伙的腰弯下去，人倒下去了。”
一直在蠢蠢欲动的金花，她殷勤的帮身边的金崽夹了一大块肉，“多吃点啊，好打架。”话里面夹枪带棒的，搞得两个老人家都看了金花一眼。金花装作没看见，她管金崽管习惯了。
爱真为同座的刘云嫂子夹了一块瘦肉。鹏鹏站起来给当面的爱真挑了一块瘦肉，直接放进爱真的碗里。
那时候，在赣东北，给别人夹菜是一种礼节，长辈给小辈夹是疼爱，晚辈帮老人夹是孝顺是尊敬，平辈之间是礼貌、客气、尊重。现在除了开吃之前，长辈给小朋友夹一两下，这种互相夹菜的现象慢慢的少了。生活丰富了，人们关注更多的是“卫生”两个字。
眼见江小平落寞的很，刘云夹起一块肉，也给对面的江小平递过去了，同时，看着李翔瞟一眼鹏鹏，“李翔，你不吃吗？”
李翔明白她挤眉弄眼的意思，就着看碗里的菜，微微点了一点点头：知道你的意思。他不可能也瞟来瞟去的，让别人看见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意思。
金眼虎老人牙齿显然不能适应需求了，一口肉在嘴巴里还在折腾。
刘云见缝插针，“鹏鹏爷爷，您还没有帮鹏鹏找对象吧？”
笑面虎老人呵呵一笑，“这不是我管的事情，随便他自己，他爸爸妈妈会考虑的。”
“您希望鹏鹏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刘云紧追不舍，不想放弃机会。
老人还没有开口，鹏鹏站起来，说了一句满桌皆吃惊的娶妻宣言，“我公开说，我不希望我的儿子，跟我一样不读书，做个乡下人。我要让他成为一个城里人。所以嘛，我要娶的老婆，必须具备三个基本的条件：高中毕业，吃商品粮，城里人。”
吃惊的人各有不同，老人觉得这小子心大，李翔佩服他有志气，爱真羡慕他有追求。
江小平是又惊又喜，他吃惊的是看出来了刘云的用意，欣喜的是鹏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不会考虑爱真。
只有刘云尴尬的很，她心想，鹏鹏怎么回事啊，你不喜欢爱真，也用不着这样说，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嘛。她白了一眼李翔。
李翔冤哪，你看我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外公，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去参军打仗？”李翔想，有武功，有心机，有计谋，他去打日本鬼子不是更好吗？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前呼后拥的将军了。为什么没有呢？以他的侠肝义胆，他应该去呀。
“我是家里的长子，老人家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所以二弟和四弟去当了兵。那时候当兵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是抽壮丁，一家三个抽一个，五个抽两个。”
“到底是抽壮丁还是抓壮丁？”李翔影响中应该是抓壮丁。
“抗日的时候基本上是抽壮丁。那是去打侵略我们的小鬼子，保家卫国呀，不会有几个人躲。用不着抓，很多人都是主动去的。我们的老二和老四都是主动要求去的，我跟老三、老五也要求了，最后老人家说谁去就谁去。”
“他们两个人打过鬼子吗？”李翔的军人情结，其实也是一种英雄崇拜。
“不打鬼子跑过去干嘛，老二去了第五军，在西南打了不少仗，后来参加远征军到了缅甸，他一出国就负伤了，左腿被打断了，抗战胜利了才回家。”笑面虎没有了笑容。
“四外公呢？”李翔关心地问，其他的人都在静静地听。
“他晚一年去的，他是在安徽，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快四十年了！”
“会不会没有牺牲呢？”李翔突发奇想。“会不会是跑到台湾去了呢？”
赣东北地区，自古民风彪悍，春秋战国时期隶属于楚国，“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说的便是楚人骨子里的不屈不挠。赣东北地区，在红军初期，有很多人参加了方志敏领导的红十军，解放军南下的时候，有很多人跟着部队去了西南，也有不少的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八十年代以后，渐渐的就有在台湾的写信回来了。
老人摇摇头，“绝不可能。老四在国民党部队的时候，受了伤，留在老百姓家里养伤，伤好了以后，找不到了部队，就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参加了新四军，继续打鬼子。”
“哦，他还参加了新四军？”李翔大感意外。
“他到了新四军以后，写过信回来，让家里人放心。”老人语调有了明显的起伏。
“‘后来怎么知道他牺牲了？”
“全国解放以后，政府送来了烈士证，还有门口的烈属牌，据说他们一个排，包括和他一起去的几个人，都是在一次掩护部队突围的时候，全部牺牲了，那几个人的姓名都没有留下来，老四因为以前是国民党部队的，团里面有档案记录。”
“他的遗体埋在哪里？”
“不知道，听说政府也派人去当年打仗的山上，以及附近都找了，找不到，当地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打仗之前他们早就逃难走了，回来山上长满了树和草，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谁埋的，他们肯定知道大概的位置吧？”掩埋二十多个人，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做的。
“新四军以后北上了，估计是日本人打扫战场后埋的。”
“二外公以后还好吗？”李翔怕老人伤心，没有再问他四弟的事情。
“他一个残疾人能够好到哪里去？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些抚恤金，看看病，没几年就花光了。解放后，他靠放牛挣点工分过日子，逢年过节我们几个兄弟再接济一下。他比其他的一些人要好一些，因为弟弟是革命烈士，他也是烈属，加上又是残疾人，没有挨过批斗。”
“他还没有当时牺牲了的好！”金眼虎老人感叹地说。
至少好死不如赖活着吧，李翔接着问，“二外公有后代吗？”
“一个残疾人，加上还有历史问题，他到哪里娶得到老婆，谁会嫁给他。”老人长叹一声，“老婆没有，哪里有后代？后来，为了帮他接香火，我把鹏鹏的大伯过继给了他。”
老人站起来了，“我先去休息了，你们慢慢吃。强崽呀，老二跟你外公都残疾了，相比之下多少要光荣一点，他的腿毕竟是为了国家才废的！”
李翔也跟着站起来了，他猛然间看见了老人眼里的泪花，看见了有雨在老人的心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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