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美丽还在那里 > 第六十四章:山里的老伯(下)

  到了屋子里面,一个四十多岁的浙江人,已经站起来跟陈师傅打招呼了。【】

  “哎呀,老陈,是什么风把吹过来的,快,请坐,哦,这位是?”

  “他叫李翔,跟我一起来的,就叫他小李吧。”

  “来,来,坐,坐,来先抽支烟。”浙江的药农先抽出一根烟,递给了陈师傅,然后,又将烟盒子倒了倒,倒出半根,递到李翔面前,“你也来一根?”

  “不会,不会。”李翔连连摆手。

  “小李,真的不会?”药农一边将那半根香烟叼在嘴里,一边拿出火柴给陈师傅点着了火。“哎,老陈,今天老谢,谢部长怎么没有来?”

  陈师傅站起来,指着李翔,作古正经的介绍说,“前两天总店开会了,我们两个跟老谢的工作对调了一下,现在生产收购是小李负责,我帮忙协助工作。”

  “是吗,好,好,好,怎么不早说,小李,李部长,抽烟,抽烟,我姓龚,龙共龚,龚自珍的龚,不要客气,抽烟没有什么会不会的,抽两口就会了。”老龚将一根烟按在李翔手里,冲着里面大声喊,“屋里的,来客人了,你出来陪一下,泡两杯茶,多洗两个人的米,我去山下买些菜来。”

  老龚跟李翔以及陈师傅说,“你们先坐,喝口茶,或者去山上看看,我去去马上就回来,我们老朋友见面,今天好好喝几口。”

  陈师傅晓得李翔没有经历过这个场面,自己来应付吧。“你有事,你去忙,我带李翔同志到外面走走,让他先熟悉熟悉环境。”

  师徒两个来到外面,李翔问,“老龚怎么叫老谢部长?他是谢部长,你不也是陈部长?”

  “哈哈,”陈师傅笑了,“老谢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别人就投其所好呗。叫我部长的人,他自己都会不好意思。”

  “师傅,我们到这里有什么可看的?”

  “那当然有了。我们不来,就不知道他们种了什么,种了多少,在什么地方种的。”

  “种少了,我能理解,种多了不是很好吗?”李翔想不通。

  “种多了,我们收了,调不出去,会坏,会积压资金,不收的话,药农要亏本,亏本的买卖他们不会做,他们会偷偷的搞到外地去卖,这样就搞乱了市场。”

  “他们种什么也要管吗?”这个我们有必要管吗?李翔也想不清楚。

  “这个更要管,相同的药材,种的地方不一样,质量完全不一样。川贝母,只有四川生产的才疗效好,药农搞到我们这里来种就不行,他发财了,种出来的东西就会坑老百姓。另外,山上种的和田地里面种的也不一样。田地里面长的快,但是,田地里面有化肥和农药的残留物,不仅影响疗效,搞得不好还会影响身体。因此,药农同生产队签租山合同,必须要我们也签字同意的。”

  李翔看见师傅摸口袋,知道他想抽烟了,便将手里的香烟给了他。李翔看见师傅望了一下自己,马上笑了笑。

  陈师傅说,“橘子生在淮南是橘子,生在淮北叫枳实,看过去一样,作用不一样,你们读书应该都学过。”

  李翔学过,《晏子春秋·杂下之十》:“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不过当时李翔想到的不是橘子,而是女孩子。女孩子在三轮车上与下了三轮车都“味不同”。下车后,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个女孩与车上已经判若两人。

  时间到了2015年6月,已年逾不惑的李翔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药监司长揭中药内幕:中医将亡于中药”,左思右想,有点不以为然。他跟笔者说,中医亡不亡,实在跟中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惜中药不会说话,没办法发表它自己的意见罢了。

  “李部长——,老陈——,吃饭了——。”老龚的声音不够浑厚,却也山回谷应。

  “回去吃饭吧,有空你再来看看。”陈师傅笑眯眯的。

  李翔又糊涂了,就算看了?“我听说老谢经常来这里的,他也是这样看看的?”

  陈师傅看了看李翔,“其实,签了合同,看不看就无所谓了,这些药农也不是来了一年两年,信得过。老谢跑来,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来打打牙祭。”

  “老龚他们可以不买他的账呀。”凭什么总是给他吃!

  “嘿嘿,慢慢你会懂的。收购的时候,定等级,含水量,含灰量,老谢可松可紧,相差很多的。他们不怕老谢来,就怕他不来。”

  老龚在门口将李翔师徒请进去,里面已经坐了他的四个老乡,不过八仙桌的上方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虚位以待。

  经过一番推让,李翔勉强挨着陈师傅的右边,在上方坐下来了。坐下以后,李翔发现刚才带路的老伯没来,脱口就问了起来,“哎,那个放牛的老伯呢?不叫他一起过来吗?”

  老龚问,“你跟他熟悉?”

  这时候,李翔明白自己不该帮别人做主的,现在话说出去了,又不好收回,于是他说,“他是我以前的邻居,小时候的救命恩人。”李翔倒是没有说多少假话。

  “你早说呀,我去看看。”老龚立马起身到隔壁去了。

  看见老人进来,李翔马上站起来了。

  李翔站起来了,大家也站起来了,连陈师傅都给了李翔的面子。

  在李翔的坚持下,老人愉快地在李翔的位置上坐下来了。

  怕喝酒,李翔一开始就宣布自己喝酒不行,希望大家多敬一下自己的师傅和恩人。在老龚的倡议下,大家共同喝了一瓢根(汤勺)酒。

  接着,为了表示对老人的尊敬,李翔首先敬了老人的一瓢根。“老伯,有空去县城,的我家里去玩玩。”

  老龚说,“其它的好商量,你叫他出远门,肯定不行。老人今年七十三了,还没有到过县城呢。”

  “老伯,真的假的?”李翔难以置信的问。

  老人点点头,“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小镇的街上,买药,就在他手上。”老人指着陈师傅。

  老龚说,“你不知道吧,这是他爷爷去世前交代的,子子孙孙不要离开山里,不要进入名利场。来,来,陈师傅,喝酒。”

  李翔很想知道老人以前的故事,所以每每有机可乘的时候,他都会问上一句两句的。老人喝了酒,话匣子也打开了。都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确实如此。

  众人看见李翔对老人的话感兴趣,也就没人去打断老人的话柄。

  李翔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了一点点权力的神奇和妙不可言。

  原来老人姓齐,老人的爷爷曾经是满清的五品官员,因为得罪了权贵,差一点受到牢狱之灾,最后落了个削职为民。看破红尘后退隐山林,来到了门山,以教私塾养家糊口。

  生前一再告诫子孙,不得进入名利场,修身齐家可也。

  老人的爸爸看看读书无用,自己不愿意读书了,也不鼓励儿子读。更有甚者,他干脆不然儿子去县城,免得他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老人是孝子,不让去,也就不去。

  老人比前辈开明了一点,他没有要求孩子们一定要怎样,他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

  他们四代单传,到了老人的儿子手上,才有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

  老人的儿子没有出去,儿子的三个小孩全部都出去了。他们接受了新的教育。

  下了酒桌,陈师傅喝多了一点,被安排去睡觉了。老龚也喝多了,他也上床休息了。其他的人都各自回去了。

  李翔没有休息,他跟龚师母打了招呼,说自己出去逛一逛,看一看。然后一个人爬上了久违的门山主峰。

  下来的半路上,李翔看见老人还在放牛,也许是喝酒了的缘故,老人时不时会大声的吆喝几声,“哟呵——,哟呵——。”

  看着老人,看着他还穿着蓑衣背着斗笠,看着地头倒在一旁的犁,看着悠闲的牛儿,李翔突然间心潮澎湃,文思泉涌。

  李翔回去写下了诗歌《山里的老伯》。1993年,他带着这首诗参加了全国的笔会,前后数易其稿。

  当天,李翔和师傅告辞的时候,老龚特别客气的送了陈师傅一只野鸡,给李翔的是一只野兔。

  李翔开始坚决不肯接受,推来推去,他猛然觉察到师傅在一边一直没有帮腔,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李翔看一眼师傅,发现师傅冷冷淡淡的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他接下了野鸡,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野鸡我带回去,给陈师傅的孩子尝尝鲜,兔子你们留着,就这样,好吧?”

  陈师傅也说,“老龚啊,听年轻人的,就这样,莫搞得我们以后不敢来了。”

  “行,恭敬不如从命,听陈师傅的。”

  多年以后,李翔故地重游,老人已经仙逝,听说老人的大孙子出去没有几年就回来了,他在一次与小混混的斗殴中,脚留下了终身残疾;孙女帮着老公赚了一大把钱,老公跟小三去过日子了,她悲愤之下留下一双儿女含恨自尽了;小孙子吸取了哥哥的教训,忍辱负重,千辛万苦创办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是县城小有名气的名人,他回到门山建造了一栋很有气派的别墅,老人住进去以后才无疾而终的。

  附:《山里的老伯》

  前言:令我慨然命笔的是一位极普通的年逾耄耋却从未到过县城的山里的老伯

  滋养土地滋养子孙滋养花草树木的是你沟渠交错的脸庞/劳作的艰辛山路的坎坷结成了厚厚的老茧/磨穿了你的布鞋磨亮了你的水烟枪/那磨得灰白的岁月也就一声不吭爬满了你的头上

  黝黑的土地收获了你黝黑的肤色并不黝黑的梦乡/你有意弯曲了犁无意中弯曲了自己/一条细小的绳索你征服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犟/田间地头山上山下披星戴月你牵累了它/它也牵累了你让你如今步履蹒跚踉踉跄跄

  也许那山一样的斗笠山一样压抑了你的思想/年年岁岁风风雨雨你山一样沉默山一样坚强/山一样在这块生养你的地方坚定不移哪怕白发苍苍

  延伸你臂膀的有棍有棒有楸有铲有锄头/拉长你的想象的也许只有那偶尔过往的飞机和车辆

  也许岳飞秦琼会在你模糊的沙场上南征北战/也许牛郎织女会在你思维的天空放牧找不到青草的牛羊

  那破旧而又过时的蓑衣常年披在你的身上/我想也许不仅仅是破旧而又过时的忧伤

  山峦是我们山里人的依托山里人的骄傲山里人的得天独厚/我想说山峦绵延的也许不仅仅是长城的威仪/我想说山峦耸立的又岂止是脊梁的形象/我想说山峦或许也是限制你目光的天然屏障/或许也是束缚你手脚的绳索和枷锁/或许也是使你中规中矩古风长存的铁壁铜墙

  梳妆打扮山谷的是四季交替的雨雪风霜/你年迈雄浑的吆喝却令山谷生机盎然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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