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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朝堂,话题依然是立储。

  瑧华已心里留底,所以没有前日的惊讶,只坐在高位上,冷眼瞧着一殿大小官员争得面红耳赤。

  “立储,自古以来,立嫡立长,皇后无子,那自然该是立长子为储。臣请陛下,立楚王为太子。”

  “皇后的确无嫡子,可收养蜀王后,不就有了嫡子?所以该立蜀王为储。”

  “楚王蜀王皆是后宫宫婢所生,生母地位实在太低,不堪委以储君之位。吴王秦王生母皆出身士官之家,通诗书晓礼仪,方才是能孕育教导出贤王的女子。”

  “蜀王生母虽出身不高,但蜀王尚且年幼,至此起,由皇后亲自教养,定会成为一位贤达通明的储君。”

  “放着贤才高识的吴王秦王不立,却要将一朝之命运系于一个至今连话都无法说清、路都尚且不能走的幼童身上,你等是何居心?莫不是就瞧着蜀王母子势小位低,便可容易掌控?”

  “那您偏向母族富贵的吴王和秦王,难道不是想借此攀附权贵?”

  “你!”

  “好了,都住口。”与瑧华一样,冷眼旁观的魏王忽然发话,威严低沉的声音响彻殿堂,众人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魏王道,“谁道陛下无嫡子?无嫡子的不过是皇后,并不是陛下。”

  此话一出,众朝官皆是一愣。皇后无子,不就等同于皇帝无嫡子?

  魏王环视了众人一眼,道,“秦王生母,已被追为皇后。既是皇后,那秦王便是陛下的嫡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可细细想来,似乎并没有错。

  见众人没有出声,魏王接着说,“皇后奏请收养蜀王,却蜀王年幼于秦王,如此,即使礼成,蜀王排行也低于秦王,而秦王则成为嫡长子。又,秦王生母惠皇后幼承庭训,通诗达理,早有才名远播。而养母德贵妃,满腹珠玑,贤才之名更胜于其姊。秦王承生母天资,得养母教导,怎会不成为一代贤达?是以,嫡长,与贤,秦王皆具,岂不是储君最好的人选?”

  魏王一番说辞后,大殿内依然寂静一片。片刻后,开始有三两人交头接耳,悉索讨论声才始响起。

  但瑧华注意的,只有白氏一族几人:他们的表情,似乎对魏王的话,早已了然,面上并无激动,瑧华甚至从某些人的面上瞧见了几分笑意。

  容朝臣们议论一刻后,汪海得瑧华示意,大声着众人安静。

  瑧华肃声问道,“列位可还有其他事务要向朕禀告?”

  底下众人来回看看,却没有一人再多言语。

  便瑧华提步离开。身后汪海大声嚷道,“退朝”,便紧随着瑧华离开了大殿。

  …………

  亿清殿中的沐熹,已经得到了来自前朝的动态,又询问瑧华此刻在何处,得报已与魏王清士在书房中商谈,便“哦”了一声,不再言他。

  事情这般走向,肯定也让瑧华觉着稀奇,所以沐熹也高兴不起来,疑问一个个冒出来。

  芳晓芮晓不敢打搅,只看着沐熹在内殿里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好半天,沐熹才停下脚步,向芳晓道,“让那人把椒房殿中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于我,一个字一个神态都不能落下。”

  芳晓福礼称是,告退离开。

  …………

  而另一边的椒房殿内,如沐熹所料,异常热闹。

  当前朝的情势也传到后宫别处的时候,缪荷就焦急地赶到了椒房殿,奈何刚踏进殿门,便看见陈氏正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下首,与皇后热络地聊天。

  陈桃瑶自从缪荷怀孕那会儿被皇后打出椒房殿,已有两三年没出过自己宫室。萎靡了这些年月,今日忽然出现,定是也听见了朝堂上的响动,她那青白苍老的脸,却涂着嫣红的脂粉,可不正是她过去与此刻的写照。

  缪荷见了陈桃瑶,脑袋轰得一声就大了,立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然这时,椒房殿中其他人都已经见到了,有的窃笑有的招呼,她不得不走了进去。

  “妾,恭请皇后万福金安。”缪荷在皇后榻前行大礼请安。

  但皇后没有停下与陈桃瑶的闲话,并不让缪荷起身。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缪荷双膝已经酸痛不堪,而其他妃嫔也开始不把缪荷放在眼中,自顾自地饮茶谈天,都不再如前头几日,把缪荷捧在高位。

  伏在地上的缪荷,身子不停地抖动,也许是羞愧,也许是气愤。

  正在缪荷即将忍不住时,皇后开口让她起身。

  缪荷的侍女也不扶她,由她自己起身。待缪荷站起身,满面憋得通红,额上密密的汗珠,许多碎发已经散乱下来。整个人立在那里摇摇欲坠,着实狼狈。

  见缪荷这幅落魄样子,又有好几个人噗嗤笑了出来,其中尤以陈桃瑶笑得最放肆最大声,这在缪荷看来,更是刺眼。

  皇后瞄了陈氏一眼,也未阻止呵斥,转头看向缪荷问,“缪才人所来为何事?”

  缪荷喘了几口气,道,“妾,是为了蜀……”

  缪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桃瑶抢了去,尖着嗓子嚷道,“哟,才人还做着储君生母的梦呢?没听见朝堂上都怎么说吗?说我与才人都出生微贱,我俩生的孩子都蠢顿愚笨。那边人家养母是贵妃,生母也是皇后,是嫡子呢。才人的蜀王即使被皇后收养,也只得排在老二,不及人家是嫡长子。”

  陈桃瑶停下喘口气,旁边已有别的妃嫔谄媚地接上,一如多天前奉承缪荷一般,“可我们陈才人的楚王,就不一样了,虽只是庶长子,但一旦被皇后收养,这不就是嫡长子了?那边不管多高贵,一样比不上啊。”

  “就是就是,待过几日这风声过了,皇后再禀告陛下要收养楚王,有皇后和整个白氏的支持,楚王被封为储君,那定是指日可待。”

  缪荷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叫喊道,“可是皇后,您答应过妾的。”她急切地跪伏倒地,仿佛她与儿子的性命即将被夺走。她清楚地看着陈桃瑶青白的脸和浮在脸上的脂粉,记着陈桃瑶这几年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她不要变成这样!她已经背叛贵妃,不能再被皇后厌弃!绝对不能!

  缪荷匍匐着往皇后跟前爬,声泪俱下,哭喊道,“皇后您答应过妾的,要抱养蜀王的。您,您说他将来一定能成为太子,能成为皇帝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皇后!”

  皇后眼皮抬都未抬,眼神晃了一下,说道,“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底下中妃嫔纷纷附和,陈桃瑶翻了一个白眼,扶了扶自己发鬓,鼻中哼出一声冷笑。

  缪荷更加着急,泪水污了妆容,跪在皇后脚跟前,大声嚷道,“您不记得没关系,可您看看,看看楚王,他蠢笨不堪,功课远不如那边的贤王,而且他已经十几岁了,早些年间您如何对待他对待他母亲,他都记得!他一定都记得!他将来不会孝顺您的!可是蜀王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定会什么都听皇后您的。您看看啊,蜀王是您最合适的人选呐皇后!”

  缪荷这番话一出口,激得陈桃瑶从坐榻上一跃而起,冲过去便是狠狠地打了缪荷十几个巴掌,打得缪荷满眼金星,摔倒在地。

  陈桃瑶把缪荷从地上扯起来,死死地揪着她的衣领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辱骂我的孩儿?宫婢也分个高低,我当年好歹也是陛下近身侍婢,你呢?不过是服侍花草的低贱胚子。要不是当年我羞辱你两句刚巧被陛下听去,你能有今天?你自己说,你配不配这林罗绸缎,满头珠翠?嗯?”陈桃瑶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拍打着缪荷的脸。

  皇后和其他妃嫔也不说话,就看着她俩在殿中央撕扯,好似在看戏一般。

  陈桃瑶继续说道,“说我的儿子蠢笨?那你儿子又是什么?秦王不满一岁变会说话,你儿子呢,都两三岁了至今只会喊两个字。你以为皇后看上你们母子什么?不就是简单没娘家好控制吗?这些个我和我儿子也有啊。是,早先年我是坏了规矩顶撞了皇后,可皇后已经恕罪了呀。最最要紧的是,我儿子是长子!长子!听见没有?只要他成了皇后的儿子,那就是嫡长子,即使贵妃,即使贵妃她那个故去的长姐皇后,都改变不了我儿子从今往后就是嫡长子的事实。你若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早几年被陛下看上,生了个最小的皇子。啊不对,是该怪我,没早几年打你骂你让陛下撞见。”

  陈桃瑶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尤其放肆,一把扔了缪荷,嘴里还在嚷道“怪我,都是我的不是,呵呵呵呵。”

  见陈桃瑶在殿中央笑得花枝乱颤,旁的嫔妃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其中还有人落井下石道,“怎么能怪您呢?谁不知道当年陛下宠幸她是因为那位,您不过是不巧赶上了,没有那桩事,她至今都还是侍奉花草的贱婢。她呀,成了宫嫔又如何,不过是件摆设,证明别人恩宠的摆设。”

  “可不就是。若能安分守己倒还好,可偏要有那非分之想,到头来只能自取其辱。”

  缪荷肿着脸,看着一殿的人都在耻笑她,心中自是羞愧难当。可明明几日前,椒房殿内不是这样的光景,她们各个奉承她,羡慕她,说她是最有福气的,还求她在做了太后后,庇佑照付她们。可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快就变了呢?为什么呀?

  缪荷呆不下去,只得狼狈起身,奔出椒房殿。